從天而降的韶無音同志輕飄飄站在冰棺上,薄薄的鞋底一觸到棺蓋就有一股涼意刺破腳板,倏地凍得他一個哆嗦,苦苦維持之下仙人姿態才勉強沒露餡。
暗暗清了清嗓子,韶無音凝聲道︰「在下醫谷弟子,奉師命接病人入谷,還請眾位速速離去,莫要耽誤了出雪原的時辰。」
話落,段言燁松了口氣,楚行深卻攥起了拳。
且不論這人是不是真的醫谷弟子,單就他出現的時機和立場,就為自己添了大麻煩。此人方才沒有出現,直到旗花火箭拉開才現身,可見是看到信號依令行事,那麼,也就是說,段言燁早已在這里布好了局,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胸有成竹。而這個局,自然不可能只是這一個人,這周圍,大概還有埋伏。
而這人如果真是醫谷的人,那便更值得深思。醫谷之前從未有過自行接病人入谷的例子,這是不是說明,醫谷和北淵皇室有什麼聯系?
楚行深略作猜測,便不再想,自己只是個武將,這種事還是匯報了陛下,請陛下定奪吧。
他踏前一步,眾親衛立刻手按劍柄,戒備。
「這位兄台,此人是我中周通緝要犯,陛下親旨,要在下將他緝拿歸案,以全國威,望兄台回稟谷主,再下定奪。」
醫谷雖是醫學聖地,地位超然,但卻無法與國家政權相提並論,在楚行深看來,若非必要,醫谷絕不會與中周為敵。
韶無音卻勾唇笑道︰「我醫谷世代秉承著師祖懸壺濟世的祖訓,凡是醫谷弟子皆以治病救人為先,將軍這是要我違背祖訓,棄病人于不顧,敗壞醫谷聲德嗎?」
語罷,低頭看了看棺內人的容顏,眼波微動,再抬頭已換上強硬的姿態,「其他的事我醫谷絕不干涉,但此人,即便醫谷窮全谷上下之力,也必要帶走就醫。」
楚行深望著韶無音,鎖緊他的瞳孔,驀地全身繃緊,不知怎的眼前洇開一抹血色,慢慢渲染。
像是展開了一幅畫,色彩艷麗,筆法凌亂,寥寥幾筆描摹出令人心悸的淒惶。
漫天的紅霞,天邊層雲漸染,暮色下雕梁畫棟被映的微黃,看起來有些悲傷。
門可羅雀的府門前炸響一聲嘶喊,一個又一個熟悉的面孔被粗蠻的推上停成一列的長長的囚車,衣衫華貴的婦人抱著年幼的女兒怎麼也不撒手,一旁早已被折騰的不耐煩的士兵上前一腳踢開婦人,扯過才三歲的小女孩,向著離得最近的一輛囚車的方向扔過去,卻沒成想,用的力不夠,女孩兒並未如他所願的掉在囚車的車板上,而是像斷線的風箏般砸在了車軸尖端,冰冷的金屬插進軟軟的身體,胸前綻開大朵大朵的血蓮,連哭號都沒來得及發出,便斷了生機。
只有那雙怯怯的眸子,與剎那間暗下來的蒼穹對視,好似在控訴突如其來的寒冷和黑暗。
楚行深的情緒開始暴躁,沉沉死寂的眸子里掀起一股巨浪,湮沒冷靜,湮沒思維,湮沒天地,只余鋪天蓋地的紅,被深埋的火種點燃,烈烈燃燒。
錚--
長劍出鞘,亮出一截雪白劍鋒。楚行深用最後一絲即將被燒斷的理智支配著手按了上去,腳下的白雪立時點上殷紅斑斑。
巨浪掙扎間一寸寸被逼退,火焰搖動間一簇簇被撲滅,血紅的眸子蕩盡猙獰,重回平靜。
他抬睫,並不與韶無音對視,只是將目光落在那人微彎的唇角,眼底微沉,片刻,淡淡揮了揮手,士兵們接到命令,開始有條不紊的撤退。
待最後一隊黑甲兵離開後,楚行深站在簇擁的親衛中間,又看了那冰棺一眼,眼神深黯,含著沉默的力度,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良久,才默不作聲的轉身。
遠遠地,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著一場干戈雲淡風輕的化解,一批人氣勢洶洶的來,默不吭聲的走,初九還是對此表示了巨大的震驚和好奇。
難不成,真的被師兄三言兩語的給勸回去了?
初九頓時覺得整個世界玄幻了
沒了黑甲兵,雪原又恢復了難得的安寧。危險消除,初九便也不急著回去。身形一縱,鞋尖連點,迎著干冷的風,折返。
韶無音頭微揚,一雙眸子被琉璃般的陽光涂的流光溢彩。他望著那抹扎向自己懷里的身影,唇邊掛起單薄卻眷眷的笑容。
這是他的初九,是他十四年時光里一朵鳶尾。
從牙牙學語,到花開豆蔻,從蹣跚學步,到亭亭玉立,他的初九,精致了容顏,褪去了青澀,一點點盛放,唯一沒有改變的,是望著他的目光和奔向他的腳步。
懷里撞入一抹少女馨香,韶無音低頭,輕而有節奏的拍著初九的背,被少女在胸前亂蹭的腦袋弄得哭笑不得,笑道︰「這是怎麼了?又逞小孩子心性。」
初九嘿嘿一樂︰「師兄,就是想你了嘛。你今日怎麼出谷了?」
韶無音道︰「來看個朋友。」
朋友?初九疑惑的抬頭,看了看韶無音,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段言燁,指著他道︰「他是你的朋友?」
心里暗暗祈禱,不會這麼點背吧?千萬別是他啊。老天爺,看在我這輩子天天向您祈禱世界和平,哦不,是天下太平的份上,饒我這一次吧。
可惜。
老天爺不在服務區,錯過了她的懇求。
于是。
韶無音肯定的點了點頭。
並且,還抬手指了指段言燁身前的冰棺,道︰「準確的說,我是來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