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錢人啊!听到這個數目還能如此氣定神閑地品著茶,慕容千葉暗嘆著。
慢條斯理地抿下一口香茶,沐北寧將茶盞放下,抬眸望著趙司徒,嘴角噙著冷笑,道︰「趙司徒啊趙司徒,你果然是獅子大開口,難怪,給客人奉上的茶水,隨便一壺便是大紅袍母樹茶了,你隆興糧鋪的財富,恐怕明月山莊不能比擬吧?」
你隆興糧鋪的財富,恐怕明月山莊不能比擬吧?女子清冷的聲音如天籟梵音,繞繞而落,又如魔音般穿入趙司徒的五髒六腑中,似曾相識的容顏,似曾耳熟的清冷的聲音讓他渾身打了一個激靈,身子不可抑制地抖動起來,以至于他站起身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盞。
「啪-」茶盞砸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碎片散落一地。
「老爺……你還好吧?」朱管事疾呼出聲,他也被紅衣男子話中的「大紅袍母樹茶」給震驚到了,但是,卻沒有被嚇得失控,為何自家老爺卻被嚇得如此害怕的模樣。
「朱管事,你先出去,我一個人與秦公子談就好!」扶著桌沿,趙司徒強裝鎮定地命令道。
「……是,老爺。」朱管事不清楚自家一向精明的東家為何如此,但是既然自家東家這樣吩咐了,他也只能依言退下,走時,他望了眼桌面上的茶壺,心里仍有一絲慌亂,茶是他吩咐伙計奉上的,卻沒想到他們竟然將老爺未曾來得及收下的名茶錯端了出來,這下,麻煩大了。
見屋里再無其他無關的人,趙司徒兩眼直盯著沐北寧的臉,難怪他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原來,她就是五年前那個讓他心存敬意的小女孩,他竟然第一時間沒認出來,甚至,還該死的想從她身上敲詐大筆的銀子,他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
趙司徒兩腿顫顫地走到沐北寧面前,在北堂墨宸與慕容千葉詫異的目光下,他「撲通」一聲跪在沐北寧腳邊,「小的有眼無珠,認不出明月小姐,怠慢了小姐,請小姐責罰。」
「怠慢嗎?」沐北寧拿起面前的茶盞,明朗的眼眸望著那酒紅的液體,唇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緩緩道︰「趙老板你拿出這世間千金也難買的名茶來招待我們,如此盛情,怎麼會是怠慢呢?」
她的聲音,清淡如水,不帶一絲的肅殺之氣,卻是讓地上跪著的人渾身一震,他放在膝蓋旁的兩手不受控制地抖動著,額上不斷地冒著冷汗,後背的汗衫也被浸濕了,整個人看上去惶恐不安,哪還有剛才作為生意人應有的沉穩與精明。
這個一直被他欽佩與忌憚的小女孩,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想到這種可能,趙司徒只覺得背脊驟然發涼,一股股寒氣至腳底直直的往上竄,若真被她猜到,她發怒的後果,別說是他的老命,便是整個隆興糧鋪也有可能毀了啊!
他日,你若違背了許下的承諾,那麼,便是你以及隆興糧鋪死期的到來!昔日,小女孩清淡卻又威嚴十足的警告聲此刻清晰地圍繞在他耳邊,讓他心亂如麻,腦里理不出一個頭緒來。
「明月小姐,小人錯了,小人不應該趁著災患時期將米價提高。」在意想不到或者不願意承認的事實面前,人們總是喜歡欺騙自己,心里總愛抱著一絲僥幸,期盼事情往他期望的方向發展。
此刻,趙司徒也是!
心里快速地思索,他聰明的將犯錯的重點集中在米價的提高上。
「嗯?」沐北寧微不可見的挑眉,這趙司徒與以前相比,確實圓滑了很多。
他清楚的知道,無奸不成商,利用災患的需要提升米價頂多是貪得無厭的問題,對他造成的傷害頂多是受到百姓的指責,還不足以致命,但是,如果涉及貪污,而且是貪污了不該貪的東西,那就是死罪一條了。
「趙司徒……」沐北寧悠悠地從座位上站起身,緩步走至趙司徒的面前,居高臨下地望著他,「你可曾記得當年本小姐對你說的話?」
她的目光溫和,卻讓跪在地上的人心中打了一個寒顫,她的語氣依舊平靜似水,卻讓地上跪著的人後背發涼,「明月小姐當日的話,小人銘記于心一輩子。」
「是嗎?」她緩緩出聲︰「那你來告訴本小姐,當年,本小姐都對你說了什麼,而你,又向本小姐承諾了什麼?」
「明月小姐曾對小人說過,為商者須心有神靈,不欺不詐不驕不扈。誠而信之,方可一得天下。騙得一時之得意,終將輪回,或己身,或兒孫,小富靠智,大富靠德。」當日小女孩的那一番讓人心存敬意的話銘刻于心,他又怎麼會忘記呢?沒有落下一詞,他完完整整地將當日沐北寧向他復述的話說了出來。
听了趙司徒的言語,北堂墨宸與慕容千葉震驚地望著沐北寧的背景,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一個僅僅9歲的小女孩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只有久經商場的人才能領悟到,卻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難怪,明月山莊能有今日的輝煌!
有這麼一個從商注重的不是金錢而是人心的主子,明月山莊有何理由不輝煌?
沐北寧自然不知道此時北堂墨宸與慕容千葉心里想什麼,此時她望著地上跪著的人,卻是滿目的失望,他是記得她說過的話,可是,行動上卻是另一回事。
「小人曾向明月小姐承諾,承諾……為商,誠信克己,不欺不詐,樂善好施……」說著,趙司徒羞愧地低下頭,聲音愈來愈小。
當年,他與妻女被山賊追殺,走投無路之際幸得眼前的小女孩出手相救,在療傷期間他無意中撞知那個只有9歲大的小女孩竟是以雷霆之勢迅速掌握北寧國經濟命脈的明月山莊幕後真主,知曉這一秘密他本該死,然,那個小女孩卻因為憐惜他的妻女,向魔王求情,留下了他的一命。
小女孩做到這步已經讓他感激涕零了,然,她做的卻不止這些,當年她得知祖宗留給他的百年老字號糧鋪在秦州即將無立足之地時,她不求回報地將財力、人力調撥給隆興糧鋪,兩年的時間,直到隆興糧鋪在秦州站穩根基,明月樓派出的人才撤離。
而整件事情的始末,眼前的這個女子從未向隆興糧鋪收過一分一毫的報酬。
唯一的要求便是,在隆興糧鋪經營期間,趙司徒乃至整個隆興糧鋪必須做到為商,誠信克己,不欺不詐,樂善好施。
而且,當年她也曾經說過,是否樂善好施他趙司徒可以自己選擇,但是,他日隆興糧鋪若以手中的財力、權利欺騙百姓,在它承受的範圍內置百姓生死于不顧,那麼,駐扎在南祈國的明月樓有權沒收隆興糧鋪所有。
這些年,趙司徒與隆興糧鋪嚴于克己,甚至,對于百姓的一些困難,他能幫助便幫助,之所以能做到這些,一切都是因為他將當日恩人的話銘記于心。
他想,如果不是被逼的,此生,他是不會辜負了恩人對他的期望,可惜,一切為時已晚。
趙司徒對自己失望,沐北寧何嘗又不對他失望。
母妃離去後,她做事向來狠絕,但凡對她不利的人她從未心軟過,唯獨,對眼前的這個人下不了殺手。
當年,她看趙司徒為人老實忠厚,再加上她年幼喪失母妃的而不忍看著他妻女無依無靠的緣故,因此,在趙司徒無意中撞知她的秘密,義父執意殺掉他的時候,她保了他一命,並且派人扶持當時岌岌可危的隆興糧鋪。
這是母妃走後這些年她做的唯一一件仁慈的事,卻沒想到,趙司徒竟膽大妄為地做出那種事來。
她自詡識人水平一流,奈何錯看了一個貪污犯,而且是非比尋常的貪污犯,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但是,大紅袍母樹茶讓她確定了心里的想法。
「趙司徒,你沒忘記當年的話,可惜,你做到也只是記在心里而已!」沐北寧滿懷失望道。
「小人千不該,萬不該趁著洪災抬高米價,辜負了小姐的厚望,還請小姐責罰……」事已至此,趙司徒能做的,想做的只是額頭磕在地上,請求責罰,但是,他不忘記的是,將自己的過錯全部引在提高米價一事上。
沐北寧略帶失望地望著他,直到此刻,他還不打算向他坦白一切嗎?
北堂修早已向天下頒旨,任何米行在洪災期間不能抬高米價,她做要的僅僅是隆興糧鋪的關閉,何必浪費口舌在這里和趙司徒敘舊?
原本只是想給趙司徒親口向她和盤托出的機會,卻沒想到,他至始至終想的都是如何誤導她。
「趙司徒,我最後給你一次坦白的機會。」她淡淡出聲,轉身坐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