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39第三十六章

作者 ︰ 胭脂藤

他從沉眠中醒來。請使用訪問本站。

睜開眼,入目所及的是一間布置簡單卻干淨的石屋,他躺在一張岩石質地的床上,身上蓋著溫暖的獸皮,牆壁上同樣掛著一整張陌生的野獸毛皮,屋外嘈雜喧嘩的聲音與空氣里各種濃郁交雜的香辛料氣味讓他困惑。

這時,石屋另一端,棕色的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

一個高大魁梧的大胡子男人走了進來,爽朗地咧開了兩排白色的牙齒,嘰里呱啦沖他說著些什麼,可是他完全都听不懂。

搖著頭,他想要開口對那個男人說自己听不懂,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無法發出聲音,不可置信地捏住喉部,他又試了試,結果張開嘴卻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怎麼回事?

他有些害怕了極品桃花運。

他畏懼地抬起目光,看著他面前那個仍舊咧開嘴在笑的大胡子,他想問他是誰?這里是哪里?可是,現在的他連出聲都辦不到,難道自己是啞巴嗎?可自己,又是誰呢……?

為什麼,他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頭部仿佛有把小錘子在敲打,劇烈的疼痛讓他難以忍受的蜷縮起身體。一旁的大胡子見狀,急忙從床邊的小桌子上拿起水壺倒了一杯水,小心地端到了他的面前——

「……」

他皺著眉頭,戒備地看著面前的大胡子。還是完全听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可憑借著男人臉上直率的笑容,以及往前再度遞了遞水杯的動作,他還是理解了大胡子的意思——這個男人,是想讓他喝水嗎?

他小心地接過了杯子,一口氣將杯中的水喝了個精光。清甜甘冽的淨水,似乎令干渴的喉嚨還有腦部的抽痛都得到了撫慰。

他感覺好受了許多。

「……」

大胡子從他手里拿過空掉的杯子,又嘰里呱啦說了一通,可還是沒有一個單詞或音節是熟悉的。最終,自顧自說了一大通的男人,在完全沒有得到他回應的情況下,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表情疑惑地向他又說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話語。

皺眉思索片刻後,面對男人困惑懷疑的眼神,他謹慎地伸出手指指向對方然後搖搖頭,又點了點自己喉部,繼續搖頭。

他听不懂,也無法說話。

他把這個動作重復做了三次,對方才仿佛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腦門,那張滿臉胡須濃密粗狂的臉上,溢出了與他外貌不相符的哀憫神色。

「……」對方又開口說了一句什麼,然後意識到他听不懂而止住了聲音。

撓著頭,男人在原地轉了幾圈,忽然想起什麼般大叫一聲,風風火火如來時一樣打開門走出去了。

被男人的大嗓門唬了一跳,他模著自己怦怦作響的胸口,至少心髒還在跳動,至少他還活著。

他安慰著自己。

沒等多久,伴隨著   的腳步聲,那個出門沒多久的大胡子男人再度推開門走進來,這次的手里還拿著什麼東西的樣子。

「……」說著他陌生的語言,對方將手里的東西遞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件黑色的棉麻混紡長斗篷,是這次電影需要用到的道具之一——

他驚愕地瞪大眼,剛才一瞬間,從腦海里劃過的念頭是什麼?

僵著身體,他努力定下心來想要再回想起更多,手里布匹的觸感是那樣熟悉,通過觸模它似乎過往的一切都正紛至沓來——可頭部血管突突跳動,比之剛才更加迅猛的疼痛再度毫無預兆襲來。

他發出了一聲無聲寂靜的哀嚎。

抱住腦袋倒在床上不停翻滾、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在仿佛快要爆炸的腦袋里,什麼都無法思考,蜷縮起來,他想要把自己縮小到誰也看不見的程度,可疼痛依舊鋪天蓋地如附骨之疽般令人無處遁形。

身旁的大胡子哇啦哇啦慌了手腳,想要上前攙扶,可他的手才剛觸及他的皮膚,那火燎針刺一般的痛苦就讓他無聲慘叫著劇烈掙扎起來,劇痛蔓延到了全身,他疼得渾身痙攣,瞳孔渙散,可就是無法喪失意識,遭受折磨的時間因此而加倍的延長,很快便讓他奄奄一息我的女友是喪尸全文閱讀。

「……!」

大胡子還在身邊手足無措焦急地喊叫著什麼,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回應或是怎樣了。

他想他要死了。

在連自己是誰都無法記起的情況下,這樣痛苦地死去。

他不甘心——

下一刻,疼痛漸漸地抽離遠去,意識沉入了最深處,黑暗終于慈悲地降臨。

他昏了過去。

……

謝天謝地,那場恐怖的折磨沒能要了他的命。

一年的時間,他在這個小鎮上居住了下來。他仍舊記不得自己是誰,時不時發作的頭疼病,也讓他已經不敢沒事就去回想自己的過往曾經,他不得不拋棄了自己的過去,在這個空氣里都浮動著香料氣味的集鎮上,每天渾渾噩噩生活著。

今天,是一年中首個月份的頭一天,也是他來到這里第二年的頭一天。

全年四百日,名為麗媞與拜魯坦的兩顆恆星唯一一次同升同落的這一天,集鎮上每年一度盛大狂歡的節日也熱熱鬧鬧地開啟了。

「法伊,你起來了嗎?」

站在石樓窗邊的他這時收回視線,沖推門探頭進來滿臉大胡子的男人靜靜點頭,男人這時扯出了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開口道︰「你醒了啊!等下你記得把店鋪里那兩袋包好的紅香梗籽,帶去給金錦花酒館的基托,香料節期間,沒有加入紅香梗籽腌制過的基托烤肉可不像樣。」

無聲頷首表示自己明白了,他面前探頭的大胡子男人叫做加布力,是一名荒蛇族提瓦獸人。當初,也正是這個男人救治進而無條件收留了他,一年的時間里,他學會听懂了一些簡單的對話,弄清了所身處的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世界,也有了自己全新的名字——法伊克特拉。

「那個什麼……」搔著頭,大胡子加布力在門口磨蹭了半天,開口道︰「我等下馬上要去廣場擺攤,反正這幾天節日,大家都會去鎮子廣場上購物慶祝,鋪子里也不會有什麼生意。你要是身體不舒服,今天就不用開店了早點休息,不用等我。」

雙手微動,做了個知道的手勢,他看到男人似乎欲言又止,然後終于還是什麼也沒說,垂頭喪腦地轉身合上門離開了。

他收回視線嘆了口氣。

不時會來折磨他的頭疼病,已經讓他的身體迅速衰弱。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像個游魂一樣活著,拋棄了過去,也看不到未來。盡管他知道,加布力一直試圖幫助他真正融入到這個鎮子,可自己這樣子,恐怕是要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了。

收拾好一切走出房間,下樓來到屋子前半部分的店鋪大堂時,加布力已經不在了。他彎腰從櫃台下拿出那兩袋已經妥善包裝好的香料,揣在懷里,隨後緩慢移動著腳步,來到了加布力香料鋪緊閉的大門前拉開門閂——

剎那間,熱烘烘喧鬧的人群吆喝聲還有歌舞樂器聲,伴隨著愈發濃烈的香辛料氣息,如奔騰不息的海潮般向他周身覆蓋涌來。

他定了定神,緩了好一會兒,才將自己日漸荒蕪枯涸的心靈與眼神調整過來,看向了眼前這片充滿勃勃生機鮮活跳躍的節日畫面。

他孤零零站在香料鋪緊閉的大門口,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踏出腳步。緊緊揣著懷里兩包香料,只要往前一步,就是由熙熙攘攘的人群組成的歡樂之海;也正是這一步,卻又似乎遠隔著無數時光無盡的距離一般遙不可及。

一群頭上綴滿鮮花的盛裝少女,笑嘻嘻經過他身邊,將她們手里芬芳撲鼻的白色花朵盡數潑灑到了他的身上,然後看到他呆愣的樣子,又彼此交頭接耳,捂嘴嬉笑著迅速跑遠了山村桃源記。

他苦笑了一下,腦海里瞬間似乎又回想起,有誰也曾那樣吃吃笑著點住他的額頭,嬌嗔地罵著他傻瓜——

傻瓜!連切個菜都能切到手指,笨手笨腳的!

手中的香料包啪嗒一聲掉落在地,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發黑,他恐懼地煞白了臉,牙齒咯咯作響,因為他知道——那個如影隨形折磨著他的魔鬼再度來臨了。

當渾身被那股熟悉的疼痛包圍,當他捧著頭摔倒在地痛得抽搐,當歡慶的人群終于發現到異狀紛紛聚攏過來,在無數紛雜搖晃的視線包圍下,伴隨著耳中一道尖利拉長割裂腦漿的嗡鳴聲,他再一次失去了意識。

……

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他來到這片大陸第十個年頭。

在日漸頻繁劇烈的病痛折磨中苟延殘喘,這樣的他,竟然也拖過了十年。

真是讓人不敢置信。

他想要微笑一下,可已經虛弱到極點的身體,就是連如此簡單的表情也已經無法順利做出了。

他無聲地平躺在床上,心中一片寂靜。

這次,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這次,是真的要說告別了。

他感覺到他的頭被小心翼翼地稍稍側轉了過來,朦朧不清的視線里,大胡子的加布力十年來都沒什麼變化的面孔上,現在正滿臉的眼淚。他握著他的右手不住抽泣,他听到他痛哭哽咽著不停在問為什麼——

「為什麼泰勒斯要讓你遭受這樣無盡的痛苦?」

「為什麼你要遭這樣的罪,十年都不得安寧?」

「為什麼你會來到這里,承受這些不該承受的?」

是啊,他也想問為什麼。

可是他就要死了,所有的疑問都已經不再重要。

謝謝你,加布力。

你是個好人。

今年嘯風平原的冬天特別寒冷,冰天雪地的,你要小心保重自己。對了,金錦花酒館的基托,他要的幾包香料,都在櫃台右下角倒數第三格的抽屜里……

以後,我再也不能幫你算賬,管理香料鋪的生意了,你自己要當心,不要算錯賬目——

他的人已經迷糊了,感覺自己正絮絮叨叨對加布力說個沒完,可其實,他已經啞了整十年了。

身體漸漸僵硬沉重,可靈魂正變得越來越輕。這一刻,過去所有只要他一去想,就讓他的腦袋疼得發狂欲死的過往,如一幕悠長的電影在他眼前一一閃現。

長長地吁出口氣,眼角落下了一滴淚水。

他想,他終于可以獲得長久的安寧,閉上眼睡去了。

再見,加布力。

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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