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血,好多血。
那是紅的溫熱,溫熱的寒涼。
當它一點點從地面綻開,如一朵盛極之花,慢慢地,浸潤我赤著的雙足,漸漸蔓延,仿佛毒蛇一般纏繞禁錮上全身,攫住我的喉嚨。我害怕,可是發不出一點驚怖的哭喊,除了充盈了整片目光的紅se,就只有深到骨髓里的腥味。
那是死亡的氣息,絕望的呼喚。
血是熱的,可是沾在我身上卻變得奇冷,粘滑的,如毒蛇的涎水,有劇毒。可是我擺月兌不了,它怎麼也蔓延不盡。
我瘋狂地揩拭,瘋狂地想要逃離,但那些汩汩的血卻忽然變成了有生命力的魔爪,從地面伸出向四方延伸,牢牢地禁住我。我拔腳不得,只能眼睜睜望著,眼睜睜,任憑那些血紅的液體將自己全部包圍,然後,吞噬。
最終無力地,在絕望中死去。
正文
第一章
若我會見到你,事隔經年。
我該如何致意?
以眼淚,以沉默。
第一章(1)
驚恐地從噩夢中醒過來,膽戰心驚,卻硬是沒有發出一點點驚叫聲,劉恬如今已經學會只把害怕與恐懼盡數往心底里壓。用雙手捂住臉,然後再慢慢把手移開,最後也只是去望了一眼窗外。
從閣樓的斜式窗口透進來一縷微亮的破曉之光,夜未央,天將明,大約已是凌晨時刻。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已經無法再睡著了,即便睡著也同樣會被一模一樣的噩夢給驚醒,于是伸出手去按亮了床頭的那盞昏暗的台燈。泛黃的燈泡閃了幾閃後完全才亮出來,將狹小雜亂的閣樓變得亮了一點,照出白牆和天花板上的污漬與斑駁。
桌上一只長久失修畫面模糊的電視機,以及床邊一架天氣轉涼還來不及收好,開啟時會發出刺耳聲音的電風扇,其他的,就再也沒有別的值錢一點的電器。
劉恬胡亂用手梳了一把汗濕的頭發,濕黏的觸感又讓她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夢,于是再也不敢踫它。只好在做了一個深深的呼吸來平復之後從床上爬起來,將一床已經洗得起球掉se,散發著微微酸腐味的被子折疊好,再踩上其中一只已掉了帶子的偏大號拖鞋,趿拉著走到門口。
雖已是盡量小聲地去拉開木門,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一點咯吱聲響,踩著嘎嘎的老木樓梯小心地一步步往下走,先去到衛生間里機械地洗臉刷牙,然後再去廚房里做全家人的早餐。
早餐是用隔夜的剩飯煮的滿滿一整鍋白粥,另外爸爸和媽媽要各自再配一根油條,而妹妹和她自己則各是一個素包,這些東西都要趁著燒粥的空檔出門去買,好在她起得早,這樣繁瑣的工序也都還能天天都來得及,甚至每次還能有時間的綽余。
等到弄好一切,鍋子也正在煮粥了的時候,她就帶上一張皺著的五塊錢紙幣出門而去。
開門關門的聲音都必須要輕,事實上她之前做這一系列事情的時候都是小聲到近乎無聲的,避免太早地吵醒這一家人。
對,這一家人是這一家人,而她,不屬于這一家人。
寄居在人家家里已經是給他們添了個麻煩,幫他們做一些事是理所當然,更不希望再煩到他們添更多的麻煩。
關上這家人的門以後劉恬依舊是輕聲地走下老房子低矮壓抑的樓梯,手里抓緊那一張早就又舊又破的五塊錢,一路慢悠悠地走在尚還空蕩無人的街上。這里不是市中心,時間又還早,所以清晨的大街空曠寧靜,沒有一點人聲鼎沸,甚至空氣里還有露水淺淺的清新味。
走到早點鋪的時候老板也才剛開門,無疑,她又是這家早點鋪三年來的永遠第一位客人。中年的老板娘熱情地招待劉恬,她也報以微笑,接過她早就熟知而為自己備好的東西,和找的一塊錢,然後再禮貌地笑了笑,也就利落地返路回家了。
但在轉身的時候,她分明地听到了老板娘正cao著吳儂軟語用一口純熟的本地話輕輕地道了一聲︰「也不曉得老劉這個人是怎麼想的哦,好心麼也要有個限度,拿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帶到家里,一住就是三年,多出一張嘴巴來吃飯麼也就算了,誰曉得伊到底是誰,難道還養伊一輩子管嫁妝哦?還不曉得會惹出啥個事體來了
「儂講輕點呀,人家個事體瞎講啥個?」邊上的老板制止了她,早點鋪里的生意也漸漸忙了起來,老板娘也就沒有時間再講下去。
而她早清清楚楚地听完了老板娘全部的話。
然後,再在另一只耳朵里排出去。
三年來,這些偷偷模模的話她早就听習慣了。不錯,這本來就是事實,所以也沒什麼好去怪人家的。
她的確就是來歷不明,連公安局也查不出身份,甚至三年前一個人來的時候還忘記了所有的記憶,一問三不知,甚至還有些自閉傾向。是她現在的爸爸,早點鋪老板娘口中的爛好人老劉,劉華強在街上遇到了迷惘的劉恬,還把她帶到了他的家,不知姓名,便以劉為姓,取名劉恬,一收留,就是三年。
那時的她做噩夢的次數比現在還要更頻繁,夜夜都會被滿目血se的場景魘住,驚叫著醒過來,汗濕全身,久久才能夠恢復平靜。
劉華強也曾帶這個冠上了自己的姓卻毫無血緣關系的女兒去看過醫生,希望檢查出失憶的真正原因然後治愈,醫生說她是在遭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後,為了逃避的主動選擇xing失憶,忘記那一切,如果自己不釋懷,就永遠也不會想起來。可是她也想過,既然曾經的經歷那麼痛苦,讓那時的自己甘願選擇忘記,那她現在又何必再去想起,不是重蹈覆轍嗎?倒不如就這樣開始一段新生活。
劉恬知道在這個家里,或者說是在這個家的方圓幾百米里,在這個地方除了劉華強以外沒有一個人是真心歡迎她的。尤其是他的女兒,劉之忻,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難免藏不住話,有不滿的地方就會不管不顧的說出來。劉華強也私下多次替劉之忻向她抱歉過,要劉恬多讓著她點,就只當她是童言無忌。當然,她的確就是這麼做的,全部都給忍了下去。
因為不忍,又還能怎麼辦呢?
本來就是人在屋檐下,低頭是天經地義的,是劉家給了她新生的機會,對于劉家的恩德,她無以為報,對于劉華強他女兒的冷嘲熱諷,她也會能躲則躲,能忍則忍。比起活下去,又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呢?
對,她怕死,很怕死,只怕死。
仿佛是從三年前就是這樣的,怕死怕到有時連自己都鄙夷,可她就是怕,怕到連見到血都會恐懼殊甚,那些紅se的,慢慢流淌的液體會讓她想起那個夢,如同毒蛇一般纏繞全身,四肢,胸口,再到脖頸。
所以她也見不得血,有一次劉之忻因為她買的早餐不符心意,因著這個找她不自在,順手就將那粗瓷白碗砸倒了她身上。本來也沒什麼的,可是當鮮血熱熱地在額頭上蜿蜒留下,她頓時喪失了一切忍耐與平靜,瘋子一般大喊大叫,比見鬼還要驚恐,把一家人都嚇了個目瞪口呆,連劉之忻也從此知道了這是個禁忌,再怎麼也不敢讓她見到血。
提著東西已經來到了樓梯口,劉恬熟練地上樓用鑰匙開門。劉華強已經起來了,正好從衛生間里出來。她一邊換好鞋子走進去,一邊用學了三年依舊還是不怎麼地道的本地話微笑乖巧地叫了他一聲︰「爸爸,起來這麼早啊
她把買來的東西往餐桌上一放,先是轉向去了廚房一看,才發現鍋里的粥早已經煮好,劉華強也已經把煤氣給關了。
劉華強朝她走過來,飽經風霜的臉讓他看上去比真實年紀大了十幾歲,兩鬢斑白,額上有深深的川字紋,對劉恬他才露出一個不常見的,微淺又木訥的笑,牽動眼角密密的紋路,像是一塊枯樹皮︰「哪里有小恬儂早?幫一家門買早餐都回來了
他說著已經坐到了桌子邊,劉恬立刻麻利地去把廚房里的一鍋粥端了出來,然後幫他盛好了一碗,連同筷子一起遞過去,再把他要配的油條從袋子里拿了出來也放過去。劉華強每天都是最早吃完早餐出門的人,他是一家國營企業里的車間工人,所以上班時間必須要很早,而回來的時間卻又很晚,干的都是車間里的髒活累活,勉強支撐著這個家,而她是這個家里多余的負擔,雖然待會兒等一家人吃完洗好碗還要到處去打工,但賺的錢也不過一個月上千。深知這一點,所以更必須要好好付出回報。
「儂也坐下來先吃吧,等伊拉兩個人還不曉得要等到啥辰光了劉華強說。
劉恬笑了笑答應了,坐下來也幫自己盛了一碗粥。其實劉媽媽和劉之忻也並不是太晚的,劉之忻六點半左右起來,弄好一切後還要去上學,她今年十七,正是一所職高里的學生。劉媽媽叫做孟梅,在街角開了一家「孟梅」小賣部,個體經營,早上雖然可以稍微晚一點,但再晚也不過七點多的樣子。只不過和劉華強這樣朝九晚五的工作,和她自己夜不成寐的作息時間比起來,就著實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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