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城里的木乃伊給我抓起來!」
這聲怒吼通過魔法加強,傳遍了這座名為塞拉卡的古城,里面的全部「居民」都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逃亡的聖騎士——修蘭。
而這個時候,他一只腳已經踏在城門上了。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費隆?居然被他發現了。」
里面的「居民」呆滯了一下,接著如ch o水般撲了上去。
它們之中沒有一個活人。
它們是食尸鬼、僵尸、骷髏武士、石像鬼、還有一些漂浮不定的鬼魂。
三百年前,這座城市就已經被來歷不明的不死軍團佔領,全城被屠,成為了著名的「死亡之城」了,如果說這里還有活物的話,那就是來自異界的惡魔們。
面對一擁而上的不死生物們,喬裝成木乃伊的聖騎士也顯得束手無策。
他沒穿鎧甲姑且不提,為了喬裝方便,連武器也沒拿上……只好赤手空拳抵擋這些怪物們了。
更糟糕的是,他目前只有一只手可用。
最快接近他的,是一只骯髒、腐爛的手,修蘭幾乎是下意識地作出了招架的姿態,用右掌截下了那只腐尸的爪子,接著身形向前一傾,連消帶打的一拳轟在僵尸的胸膛,把它打得直飛了出去,撞在身後的一群不死生物上!
這個開場不錯,可惜的是騎士並沒有和任何人單打獨斗。
「嘶!」
一只來自空中的石像鬼的利爪,深深地在修蘭的左臂——也就是用不了的那只手臂上劃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並把用來偽裝成木乃伊,灰塵未拍干淨、還有些變味的布料也扯下了一塊。
這一爪帶來痛楚超出了騎士的預料,因為他的舊傷尚未全部痊愈,這讓他「啊」的一聲,不禁作出痛苦表情。
也因為這樣,修蘭勉力保持的防御姿態被破壞了。
身上散發著臭氣的食尸鬼們,口中發著含混的咆哮、趁機將一只只多瘤而惡心的利爪抓在未穿鎧甲騎士的身上。它們中有不少在三百年前那場浩劫降臨前都是這里的善良百姓,如今卻變成了喪失了自己心智,眼中只有吃人與殺戮的怪物。
新傷繼續添加,舊患不斷被觸及。
紅s 的血霧、白s 而沾上了血的布料在風里飄起、這種像被千刀萬剮般的的痛苦,騎士昨天才剛剛嘗過一次,沒想到今天又要再次體驗。
「難道我就命中注定要在這種痛楚中灰飛煙滅?」
再也無力抵抗ch o水般攻勢的騎士,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就當此際,周圍的攻擊忽然停了下來,不死生物們甚至緩緩地後退,為騎士身旁空出了一大塊空地。
那態度,甚至帶著敬畏。
偽裝已經被血淋淋地撕開,露出了聖騎士的真面目︰從外貌上來看,他大概二十四、五歲左右,一頭金s 但已被染紅的蓬亂長發,雖然渾身浴血,臉上也有好些傷痕,但仍能辨認出硬朗的輪廓和英俊的五官。
但是,他的臉s 實在是蒼白得異乎尋常——白得不應該是人類所擁有的膚s ,而眼楮卻是有些駭人、病態的通紅,嘴唇更是紅得像血一樣,與過白的膚s 成了鮮明對比。
他也不是人。
他是一個聖騎士,不死亡靈的殺手,以伸張正義為已任的聖職者竟是一個亡靈,一個吸血鬼。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剛才一直沒有被揭穿身份,因為修蘭根本就不是活人,當然也沒有生人氣息——在一群亡靈旁有人想裝扮成不死生物是很難的,但是一個不死生物喬裝成另一個不死生物又能露出什麼破綻呢?
但是為什麼那些不死生物們揭穿他的真正身份時反而會退開?
修蘭突然想明白了︰亡靈們並不是全部都是擁有高于自己生前智力的,這座死亡之城里地位最高的不死生物——吸血鬼費隆公爵只下令「抓住木乃伊」,而他不是。
而且他是費隆的近身侍衛——曾經是,不過這個消息還沒有傳遍塞拉卡城。
因為那是今天早上的事情,而且不死生物們不是七嘴八舌的三姑六婆,傳起消息沒有那麼快的,何況在變成了費隆的階下囚後公爵也沒有大吼一聲「修蘭已經背叛了我!」。
騎士自嘲般笑了笑,他沒想到這個身份居然還救了他一命。
「讓開。」
修蘭的聲音並不響,然而城門前卻讓開了一條道,兩旁全是行尸走肉。
當騎士蹣跚地走出這個只剩下死亡的城門時,不禁心中暗暗松一口氣︰如果這里不是只有低智力的食尸鬼、腐尸們,而是有具有智慧的惡魔、快可靈的話今天就留不下一個全尸了……就在昨天,一位身受重傷的天使誤墮死亡之城,結果……
想到這里,修蘭不禁打了個冷顫︰那位天使是他乘人之危所殺的。
然而也就因為天使聖潔的神聖之血,才喚醒自己被封印的靈魂,恢復了屬于自己的意志。
一想到那位天使被自己所殺後,尸骸落得個被眾鬼啃食的下場,修蘭不禁感到難過。
但他沒有時間難過,他必須離開這里。
他必須活下去。
于是騎士繼續蹣跚地往前行,他必須離開這里。
雨、忽然下了起來。
騎士詫異地看了看天空,沒錯、真的是雨。
頓時間、天與地被連結得密不可分。這雨並不大,即使是人類也不會介意拿些什麼來暫時遮擋一下造物主的恩澤、冒雨跑幾段路,整座死亡之城響起了淅淅瀝瀝的低低雨聲。
修蘭不禁暗暗松了口氣;他幾乎就想在胸前劃十字來感謝自己的好運氣了。
因為他無法處理自己留下的血跡,這雨雖然並不大,但已經足夠避免因血跡而被追蹤到了。
騎士也被淋到了,蓬亂的長發滴著水貼在面頰、脖子上,修蘭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身上流出來的血被漸漸地沖淡、與雨水混在一起,成為一道道淡紅s 的半血半雨液體從身上流下來,直至在腳下的水窪,然後更淡、更淡。
修蘭苦澀地在想︰自己冷冷的血、和冷冷的雨一樣的冷。
雨越來越大,即使路已經走了很遠,還沒有停下。
騎士回頭看了看,黑暗的森林中,沒有不死生物們追蹤到的跡象。
修蘭停了下來,看著自己仍未痊愈的左臂,仍不死心。
他對自己的左臂使用了一個「治療輕傷」,理所當然的,騎士沒有感到更舒服點,反而有被灼傷的痛楚。
Holy
Light的力量與Undead永遠水火不容。
諷刺的是,這兩種特質居然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騎士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了看昏暗的天s 及那滂沱大雨,很明顯,一時三刻不會停,這場大雨才剛剛到達高ch o部分呢。
吸血鬼不怕感冒,但一直這樣被淋著實在是件並不愉快的事情,修蘭往四周看了看,附近除了樹木,並沒有可以避雨的東西,然而上方傳來的一聲轟隆響聲打消了他站在樹下的念頭。
騎士只有踩在ch o濕的土地上,沒有目的地走。
是的,他沒有目的地。
從自己在這幾百年里所知,上個世紀自己的故鄉——索馬蘭早就在與一大國的交鋒中滅亡了,自己所隸屬的「碧藍怒火」騎士團理所當然的早就被解散,搞不好,他自己本人是這個世上僅存的唯一碧藍怒火騎士團成員。
修蘭已經回不了家了。
報仇?自己有這個能力嗎?死亡騎士、巫妖、還有吸血鬼,任何一人出手自己都只有灰飛煙滅的下場——即使第一聖劍,已經失蹤的「蒼白的正義」在手,自己也不可能憑一已之力掃平這座死亡之城。
各家自掃門前雪是個人都懂。但是不死軍團如此明顯的威脅,人類不可能視若無睹,不死大軍雖然擁有強大的實力,然而由于人類大軍奮力的抵抗,不死生物們並沒有完全霸佔這片大陸。
尋求幫助?修蘭笑了,卻是苦澀的笑容︰如果自己去提出晉見哪位國王的請求,後果只有被牧師超度或被一根用聖水洗過的木樁釘在自己的心髒上。
騎士忽然想起了傳說中的游俠——崔斯特•杜堊登,他嫉惡如仇,「冰亡」「閃光」雙刀使得出神入化,無人能敵,打敗過擁有上古邪惡法器碎魔晶的巫師阿卡爾•凱梭、以「廳堂戰友」四人之力攻陷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盜賊公會,甚至參與過殺死白龍冰亡(全名為印格羅卡斯提密齊里安)的戰斗——但是有個問題,他是黑暗j ng靈,他身上流著那個以殘忍冷酷著稱種族的血,即使崔斯特的心靈已經與他們毫無相似之處。
盡管這個黑暗j ng靈是多麼的心地善良,人們看見了他的第一個反應往往仍然是以武器而不是禮節來招呼。
而他已完全地與地底里的邪惡親戚劃清界線。所以無論光明和黑暗,都難以接受崔斯特。
自己不也是嗎?雖然修蘭不敢與那位傳說中的游俠相提並論。
那位正直不阿的黑暗j ng靈,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花上了多少努力才能讓這個世上一小部分的人願意對他微笑?
騎士不敢想象。
尋回「蒼白的正義」,的確,這是當年大主教維克多給他留下來的遺志,他也很願意去做。
但是他離開了人類世界幾百年,這個世界發生了多少變化,他也只是一知半解,這樣已經為尋劍之旅增加了難度。
更何況,即使傳奇的名劍擺在他的面前,他也無法辨認。
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認出蒼白的正義。
就跟傳說中,就跟劍名一樣,簡樸、蒼白,沒有任何華美的裝飾,這第一聖劍,甚至連鋒都沒有開!
乍看之下,簡直就連劍都不算,只是一根鐵棍。
即使是世上最老練的鐵匠也無法從該劍的質地認出它是一柄好劍,因為它只是一個普通的鐵匠、用普通的材料打造出的畢生心血,絕不是瑟銀、奧金、黑曜石所制。
如同正義一樣,不需華麗的裝飾、鋒銳的威力,正義就是那麼樸實無華。
尋劍一事,似乎更為渺茫。
贖罪?
自己只剩下贖罪之途嗎?
想到這里,修蘭停了下來,在雨里閉上了眼楮(反正他確認沒有敵人在附近)任憑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臉上。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哭,因為他只是一具數百年的尸體,流不出一滴眼淚。
然而騎士感覺到雨水輕輕地從自己的眼皮滑過時,修蘭心想自己的樣子看起來一定很像在哭。
這也似乎讓他好過了一點……
贖罪、一個听起來很神聖、動听的詞,人們多少也對在做這種事的人帶著一些敬意。
卻沒想過這兩個詞是多麼的沉重︰因為往往他們都不知道自己欠的債,什麼時候可以還得清。
這份債,世上找不到一張收據,一張賬單可以列出來。贖罪的人,往往必須一生一世背著其實在別人眼中他早已還清的罪孽,自己的良心卻仍然不曾卸下的包袱。
直至死。
但是如果這件事讓修蘭來做的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因為他根本就是亡靈……死,對他來說是另一種概念。
如果自己要帶著贖罪之心繼續著自己的生涯,那……是多少個世紀的事?
也許會永無休止?
正當雨里的騎士陷入迷惘的時候,一種熟悉的氣味卻被吸血鬼敏銳的嗅覺所發覺。
是血!人類的血!
修蘭感到十分驚訝︰即使是笨蛋也應該知道這座城是生人勿近的,他竟然能在這附近察覺到有活人的存在?
同時,也在為自己對這種鮮血的氣味如此熟悉而有種罪惡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