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年多草寇,爺倆又不是第一次遇到打草的,當即一道矮著身子朝前奔去。倒是托了天旱地裂的福,拽些枯草,身子往地縫一躺,也就這般躲過了好幾次。
干燥滾燙的泥土蒸人,強忍了五六分鐘。噠噠噠,馬蹄聲近了,呦呦幾聲吆喝,說著只有賊人才懂的暗語。倒也是和往常一樣,又「噠噠噠」的遠去。烈r 當頭,打草的也不願停留,只是奇怪了,由黑r 變成了白晝,任誰也不會這般傻。
雲哲皮膚黝黑,卻還是少年,扛不住這等烘烤,但听馬蹄聲遠去,便扭扭身子要站起。同條地縫,老頭在他後面一些,微微嘆口氣,只得隨他一道出去。舉目四望,和耳听的一樣,草寇已遠去。那群吃生肉的賤民自是沒人去踫,連打草的也是要繞過這群行尸走肉。
剛走幾步,老頭出聲道︰「直奔地龍脈。」
「什麼?」雲哲不在嗯聲,睜大眼楮,驚訝道︰「人不喝水再多活三天,何況這種毒r 。不去林子里補充點水,如何也走不到地龍脈!」
老頭身子一滯,沒有立刻答話,再次看了看草寇來的地方和去的地方,大步一邁,朝林子處走去,道︰「天黑能到,走。」
夕陽西下,傲月東升。說是林子,也只是枯樹多些,真正還活著的沒幾顆。雲哲拿出貼身匕首,再次劃破一干癟的樹皮,手指模模,自信道︰「往前兩三里,必有地泉水。」
老頭點點頭,爺倆繼續朝前走去。兩人相識並不久,卻是短短三個月時光,就已情如爺孫,這一手樹干探泉就是老頭教的,先前石基取水亦是教的。雲哲上手極快,僅僅示範一遍,便牢記內心,幾次之後,便是有模有樣,頗讓老頭省心與喜愛。
走到綠樹生存的地方,老頭雙手抱著包裹,迎著月光坐下。雲哲放下木桶,擰開蓋子,拿出一個小木杯,c o著匕首,便開始忙活起來。輕車熟路,小半個時辰,小半杯微微渾濁的水呈現在老頭面前。老頭難得一笑,臉上皺紋輕抖,干癟的右手伸出,毫不客氣就是飲了大半,只剩大半是泥的渾水。
雲哲微笑著拿走,也不管雙手泥濘,從木桶中拿出一塊紗布,疊好蓋在木杯上,仰頭就是一大口。隨即,走回先前打的那個小洞,用木棍將杯子放下去,繼續接水,嘴角翹起地得意道︰「一刻鐘就能接大半杯水,熬到午夜,地泉回流,也夠喝三四天,撐到地龍脈了。」
月光下,寂靜的林子沒有任何鳥叫。老頭倚在樹干片刻,倏地出聲道︰「娃子,叫什麼?家里還有人嘛?」
「雲哲。」雲哲直接答,卻是停頓了片刻,又答︰「都死了,只剩自己。」
如鷹的老眼看得透徹,老頭沒有追問,潤了潤喉嚨,讓自己嗓音好听些,緩緩道︰「前方百里開始屬于地龍脈,那里不屬于北洲,水源永遠不會枯竭。切中龍頭的地方,有一家修行聖地,世人稱‘凌風書院’。娃子要是想修行,想出人頭地,只有拜入這家書院,並要在四院聯誼中展露頭角,得進凌風洞,才能有朝一r ---」
說到此處,老頭兀地止住。雲哲听得起興,豈願半途而廢。卻是一只強勁的大手襲來,粗糙而深沉,當即耳邊有話傳來︰「打草的來了,藏在樹後別動!」
雲哲一凜,耳朵听不到任何動靜,腳步卻是毫不猶豫,一只手抄起大木桶,就朝滿是枯枝的干癟大樹後躲去。今晚的月亮半彎,潔白無瑕,異常美麗,只是少了星星點綴,就好似奢華的夜只剩半輪明月,寂寞中有種透徹心扉的感覺。
趴在兩條干燥的樹根中,絲絲熱氣從干枝內傳來,雲哲心跳莫名的加快,深褐s 的瞳孔陣陣悸動。靜,毫無生機的靜,如死一般讓人窒息。 嚓 嚓,枯枝折斷,一會兒工夫後,一道尖銳的男聲突兀傳來︰「風狗鐵了心要趕盡殺絕,絕對是哪個不開眼的賊頭犯了事。這次秘密開會,恐怕只剩逃命。」
「凌風書院換了執法長老,鐵黑子天生嫉惡如仇,就算沒惹事,也待不下去。北洲已經荒無人煙,東邊千年古國,武之道盛行,容不得外來沙子。西頭草原,民風彪悍。如今之計,只有南下,在諸國之間才能生存。」另一人嘆息道。
雲哲先前還是迷茫不懂,但听這中氣十足的男低音解釋遍,當下明白白r 那草寇不是來搶劫的,而是四處奔命。想起自己將要去凌風書院拜師,當即胸口一陣熾熱,那股一人持劍,誅殺千萬草寇場景突顯眼前。御氣凌空,蔑視天下,一不留口便自贊出聲︰「男兒生得如此,不枉此生!」
「誰在哪里!?」一尖銳喝聲震驚樹林。
旋即,「咻咻咻」破空聲襲來。 嚓一聲,大木桶瞬間碎裂四濺,一身著藏青布衣的中年男子持劍出現在大樹背後,右手持劍挑著一下方上斜的木桶碎片,迎著月光思考。
「瘋狗追來了?!」一葛黃襯衫漢子舞著大刀,隨後跟到,倒是身體魁梧,落地轟得一聲,生怕別人不知道。
「不是,柳盟主下午才派人四處通知,就算被風狗截獲,也不可能比我倆還早。」藏青男子沉思說著,倏地劍尖一跳,木桶碎片直刺另一顆大樹樹杈,那里枯葉新葉繁多,當真藏個人也不容易被人發現。
咯吱, 嚓,木桶碎片直接擊穿營養不良的枝干,一道扁長的方洞跟隨出現,只是可惜樹干莎莎搖曳間,仍是不見任何身影。葛黃漢子握緊大刀,手心微微出汗,四處張望,緊張道︰「竟能躲過常三哥的眼楮,這鳥不拉屎,鬼都不來的林子,啥時住了這麼個高人。要不換個地方,趕緊離開這里?」
常三遙遙左手,示意不要說話,右手握緊利劍,無聲間已然挪到了另一顆大樹背後。
天荒七年,生肉都不忌,樹干多是被白蟻啃了通,只是多數還保持著站立的樣子。遠處,兩顆交差倒在一起的樹梢中,老頭拿開干癟的右手,繼續抱著胸前那包粗糧。雲哲足足窒息了十幾秒,這才敢輕微喘息。左手抓緊土地,緩解恐懼,右手已然握住匕首。只是額頭手心皆是汗,身子仍在微微顫抖。
死死盯著遠處兩人一會,但見他倆好似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忽得想起老頭拽自己逃離劍尖那一瞬間,自己就好似做夢一般,咻的一下,還沒看清,還沒過癮,便出現在了另一個地方。瞬移,絕對的瞬移。雲哲心中死死認定,不由自主間,眼神瞟到一旁佝僂著背的老頭身上,老頭的身影瞬間放大無數倍。
忽得明白︰為什麼別人都被迫吃生肉,老頭卻既有水,又有糧食。
為什麼老頭隔這麼遠就能發現草寇,自己年輕力壯,卻次次遲了很久。
為什麼老頭懂這麼多取水的方法,赤著腳走滾燙的泥土路,卻仍是完好無損。
一下子太多的為什麼都理解;一下子又有太多的神秘與未知•••
雲哲心髒劇烈跳動,剛要忍不住詢問時,老頭兀地鄭重道︰「娃子,想好了不惜一切也要去修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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