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周子亞回來,也開始向賓客謝酒。
周子亞在杯中倒了半杯竹葉青,最先來到南宮裔和衛雲身旁,也和其他賓客一樣恭謹半弓著身,雙手捧著酒杯,聲音疏離客氣也不卑不亢︰「微臣周子亞,謝皇上賜婚,也謝娘娘賜福光臨寒舍。微臣恭祝皇上與娘娘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平靜的語調在衛雲心中蕩漾開來,攪著心底深埋的情緒波瀾翻滾。
衛雲垂下雙眸,目光落在周子亞手中的酒杯中,里面清冷的白色醞釀開來,隱隱呈現出他那一雙冷清寒涼的眸,身體不由得微微一顫,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酒,自己不能再熟悉,正是周子亞最愛的竹葉青。
南宮裔眸色沉靜,也盯著周子亞手中的酒杯看了片刻,忽然一聲不吭的接過酒杯,雙手捧著轉到衛雲面前,不痛不癢的聲音命令︰「周將軍的喜酒,雲兒也不喝一杯?」
衛雲一個恍惚,在那冰冷的語氣中漸漸回了神,抬眼對上南宮裔冰冷的目光,緩緩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那一杯酒,嘴角忽然抹上一絲濃烈的笑意︰「皇上請。」
南宮裔鳳眸中閃著幾絲微光,忽然轉向周子亞︰「周將軍可否再給一杯酒?」
周子亞垂著眼瞼低眉不語,神情一黯,側身向一旁的丫鬟們吩咐再斟了一杯酒,雙手捧在頭頂,向南宮裔福禮示意,將另一杯酒奉到了南宮裔手中。
南宮裔深深的看了周子亞一眼,轉向衛雲,伸出手臂圈住衛雲拿酒杯的手臂。
剎那間幽幽的丁香混著南宮裔身體的溫熱撲鼻而來,衛雲慌得心砰砰亂跳;正不知所措時,南宮裔卻已經疏離的站在自己身旁,原來,方才竟攬住自己喝了一個交杯酒。
衛雲一時愣住,隨即失笑,向南宮裔舉杯示意,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一杯下肚,竟然辣得直掉眼淚,弄得丫鬟們忙拿來絲絹擦拭。
衛雲眼淚汩汩而下,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本宮竟不知,喜酒是這種滋味。」
南宮裔鳳眸一沉,魅聲反問︰「那麼雲兒以為,喜酒該什麼滋味?」
衛雲抬眼看著南宮裔,嘴角浮上一絲笑意︰「才一杯而已,雲兒也沒有嘗出喜酒的滋味來;不然皇上再陪雲兒多喝幾杯,來嘗嘗喜酒的滋味如何?」
南宮裔鳳眸緊縮,沉聲答應︰「好啊。」
衛雲微微一笑,晃悠悠抓起丫鬟們奉盤里的酒杯,又喝了兩杯。
「娘娘!」一只手忽然抓住衛雲的胳膊,周子亞低聲警告,「娘娘你喝多了!」
衛雲眯著眼轉向周子亞,傻傻咧開嘴︰「本宮……喝多了麼?」
周子亞心中一凜,身體一虛松開手來,低下頭去不看衛雲,轉向南宮裔抱拳請示︰「皇上可否容微臣派人將娘娘帶回東廂休息,娘娘……真的經不住如此折騰。」
折騰?南宮裔心中一凜,附在周子亞耳畔低聲警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周子亞心中一緊,沉聲回答︰「喏!」
南宮裔向後挪開幾步,向周子亞揮了揮手︰「去吧。」
周子亞向南宮裔抱拳福禮,讓幾個丫鬟扶著衛雲,一同將衛雲帶出宗堂。
夏日的清風拂著面頰,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涼意席卷全身。
衛雲半醉中不禁打了個寒顫,在宗堂前的空院中仔細打量著周圍。
平日幽靜的周府難得如此流光溢彩,五步一綢,十步一錦,花燈隱隱,祥瑞喜氣,與木容清和周子亞的喜服一樣耀眼,肆無忌憚的向自己宣示著不屬于自己的幸福。
積蓄多年的情緒在酒精的刺激下瞬間崩潰,衛雲掙月兌開扶著自己的丫鬟一路狂奔,甩開身後緊跟不舍的周子亞,最終虛月兌的在竹林停了下來,蹲下來喘著粗氣。
衛雲疲憊的半靠在幾株密竹中,沉重的墜落震得密竹「唰唰」作響,在搖曳而下的竹葉落在滿身滿臉以後,半醉的酒意也醒了一半,仿佛十年來從未如此清醒一樣。
竹林中的冷風拂面,冷冷的風干了衛雲臉上掛著的淚水。
原本以為已經不再在乎他,可真正的看到了、听到了,卻驚覺自己終究不能釋懷。
同樣的花樣年華,當木容清在閨中靜待夫君執手共剪窗燭的那幾年,自己卻一直抱著那霧花水月的執念,為著一句幾乎不可能兌現的承諾,在深宮中受盡煎熬折磨。
「情依。」那一句熟悉的輕叫讓衛雲的身體猛的一顫。
抬頭對上那一雙冰冷寒涼的眸子,看到周子亞幽深的眸中掩不住的一絲柔情。
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帶著清幽的蘭花香味,帶著清冷溫熱的氣息,隱隱約約地將衛雲裹在中間,周子亞緊緊抱著衛雲顫聲低喃︰「情依……對不起你……」
「為什麼……」衛雲疲憊的癱在周子亞懷中,多年來因周家所受的委屈不滿不甘憤怒全部化作淚水,肆意的流了下來,嘶啞著聲音歇斯底里的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一再的招惹我?!為什麼明明做不到的事情卻承諾給我听?為什麼?!你告訴我啊!」
「冷靜點!情依!」周子亞緊緊抱著衛雲撫慰著她的情緒。
衛雲在歇斯底里的宣泄後,終于崩潰的失聲痛哭起來。
周子亞緊緊抱著衛雲,半晌,終于聲音沙啞的顫抖著開口︰「娘娘對微臣的情意,微臣一輩子銘記在心。至于微臣曾經口不擇言,冒犯娘娘的話……娘娘且忘記吧。」
忘記?伴著撕心裂肺的痛,衛雲忽然笑出聲來。
那年冬日微雨在蘇州相識的青衫少年,那顆自幼深埋在心底早已枝繁葉茂的情種,終于要在今日連血帶肉的連根拔起,撕扯著自己所有的執念,斷裂的支離破碎。
衛雲猛的推開周子亞,語氣平靜而冰冷︰「既然如此……現在何必再來招惹我……」
招惹?周子亞低頭看著自己喜服上的鸞鳳,仿佛也在諷刺現在的荒唐舉動。
若早知此生不能和她執手,就不該在鳳凰台的一曲桃花舞罷一擲千金,也不該在她清白險喪時出手相助,更不該在她絕望入宮仍舊紅葉玉簪傳情,最不該,在那年冬日微雨輕寒中出手救其性命,否則……現在心中也不會如此撕心裂肺的痛。
周子亞轉身,背對著衛雲冰冷回應︰「娘娘放心,以後,再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