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過去，傷勢有所緩和，我側臥著身子，半倚在在床上，靜靜看著窗外的雪花發呆。突如其來地挨了這樣一箭，我還不能完全回過神來。這些皇子們為了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無所不用其極，我今天所領略到的，也許不過是他們手段的皮毛而已。
青眉推開門進來，看見我出神，說道，「怎麼不好好躺著？小心傷口，大夫說好不容易才愈合了，讓你都小心著點呢。」一邊說一邊將門關上。
「如果能夠下去走走，我早就下去了。才不想一天到晚這樣呆著，心里悶得慌。」我接著她的話說了一句。
「小姐。」青眉慢慢放低了聲音，看著我，小心翼翼地說道，「你就遷就一點王爺的意思吧，我知道你心里憋得難受，可王爺他，現在也很麻煩呢。」
我一驚，掙扎著要起來，青眉趕緊扶著我，我拉住她的手，問道，「青眉，你剛才說什麼？你都知道什麼了？快點告訴我。」
「你不要這樣，要是傷口裂開了就危險了。」青眉皺著眉頭，急紅了臉，生怕我出什麼意外。
「你如果不說，我直接去問他。」我說著就要馬上下去。
青眉一下子就跪在了我床邊，哭了出來，說道，「我說，我說，求你顧著自己的身子。」我趕緊讓她站起來。
青眉站直了身子，擦了擦眼淚，說道，「剛才我去書房里上茶，大人和王爺都在里面。我听大人說起今兒下朝的時候，王爺被四阿哥攔下了，問狩獵收獲得怎麼樣。王爺說，倒是發現了一只畜生，想著要把它當場射死的，卻給逃了。誰知道，四阿哥听了之後，並沒有在意，只笑了笑，說道，對于不听話的獵物，獵人往往是不會手下留情的，說完就走了。」
「果然是四阿哥。」雖然赫舍里氏已經告訴了我答案，可得到了證實，我心里還是嚇了一跳。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也沒有什麼了。王爺說，這次若不是小姐你求著，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一定也要四阿哥親身體會一下這種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的滋味。可後來又听大人對王爺說，四阿哥他既然出手了，就不會輕易打住，讓王爺以後要千萬小心。我上好了茶剛要出來，王爺問起小姐怎麼樣了，我只說無大礙了，就走了回來。」青眉一五一十地說道。
四阿哥如此心冷手硬之人，多羅郡王弱一直跟他敵對，到底全身而退的把握能夠有幾分？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看著青眉問道，「王爺看起來怎麼樣？很累嗎？」
青眉看了我一眼，低著頭，說道，「小姐，自從你受傷回來那天，我就發現王爺他慢慢變得累了。雖然他不說，精神看起來也不錯，可整個人卻很低沉。這幾天你昏迷不醒，王爺有時候在床邊守著你，一坐就是半天，一動不動，什麼話都不說，只看著你。這幾天王爺吃的東西，估計比你多不了多少。听福管家說，王爺喝的茶都變得濃了許多，強打著精神打理公差。看到你完全沒事了，王爺才高興了一點，剛才上茶，難得看見他跟大人笑了一下。」
我想了一下，說道，「青眉，你去見福管家，悄悄地找，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包括王爺，跟他說，我求他去請大夫來看我。從側邊的廊子把大夫請到這里來，也不要讓王爺知道，去吧。」
青眉瞪大眼楮看著我，說道，「小姐，你哪里不舒服了嗎？還是，你的傷口．．．．．．」
我打斷了她，說道，「我不要緊，把大夫請來，我是想確認一些事情，按我的話去做吧，告訴福管家，這個人情，將來我一定會還的。」
青眉答應著走了出去。看見她關上門，我的眼淚就出來了。對，已經這麼困難，為什麼還要給自己的心增添困擾？什麼都不要去想，盡全力對他好吧，盡全力讓他開心一點，我自己也好過一些。就為了他對我的這一片深情，我不能無動于衷。
晚間的時候，青眉隨我到暖閣中去，王爺在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听到腳步聲，也沒有睜開眼楮，只淡淡說了一聲，「把茶放下，出去吧。」
我轉頭看了青眉一眼，她把茶放在了桌子上，就退了出去。我走到王爺跟前，看著他，臉色是明顯的疲憊，都不知道這些天他是怎麼過的。雖然他嘴上說不會放在心上，可那畢竟是四阿哥，他怎麼能不上心呢？就算定力再怎麼好，看得出來，這件事情對王爺還是產生了影響，不見得是動搖了，但是起碼是不能夠忽視的。
我嘆了一口氣，眼楮就潮濕了，伸出手去，剛剛靠近他的臉，卻把他一把抓住了。睜開眼楮發現是我，他很是驚訝，看著我，說道，「婉兮，你怎麼出來了？為什麼不好好呆著？」
「看見你這樣，我怎麼還能夠好好呆著？我想過來看看你。」我由他握著手，看著他說道。
「我只是擔心你的傷，你本來身子就單薄，輕易吹風，怎麼受得了？下次不要悄悄靠近我，我是個習武的人，萬一傷了你怎麼辦？」他說著伸手替我攏了攏披風。
「我的傷已經沒事了，大夫今天來過，說可以起來走動，利于淤血流散。再說，我傷的可不是腳。」我笑了一下，看見他的臉色也輕松了起來。
王爺定定看了一下我，那眼楮里面有萬分的寵溺，好一會，輕聲說道，「好吧，但是要小心，不要動得太多，知道了嗎？」說完眼中也含著笑意。
「王爺還在費心四阿哥的事情嗎？听青眉說，王爺這些天累極了，吃都不好好吃，王爺可不像動不動就受影響的人。」我看著他幽深的眼眸，緩緩地說道。
他的笑意變成了一個笑容，說道，「那依你說，我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才對？」
我看著他由心地笑了，心底一陣暖意涌動，說道，「王爺曾經說自己是個對功名利祿完全不上心的人，既然這樣，又有什麼看不開和放不下的呢？四阿哥絕對不會把王爺逼得無路可退，那樣對他也沒有好處。王爺還是不要想太多了。」
王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道，「婉兮，你是因為我受的傷，如果那一箭有任何偏差，我都不敢想象後果。他四阿哥是皇子，是雍親王，可我這個多羅郡王靠的可完全是自己的實力。傷了你，就等于是刺我的心髒，你想我會不反擊嗎？」
「王爺若是要說這個，那我先回去了。」我一听，馬上轉身往門外走去。
王爺站了起來拉住了我，說道，「好了，知道你擔心我，我既然答應過你，就不會魯莽行事。婉兮，難得你主動關心我，知道我現在多開心嗎？」
我回過頭，看著他，說道，「那你再答應我，不要想那些事情了，讓自己的心放松一下。現在就只有我跟你兩個人，好嗎？」
王爺看著我，笑著點點頭。我轉頭看著青眉端來的茶，說道，「我身子不方便，原諒我失禮，今天王爺就自己動手吧，那是我讓青眉特地給王爺泡的茶。」
王爺一听，轉頭看著那壺茶，笑著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了下來。他自己倒了一杯，聞了一下，看了看我，眉頭完全舒展開了，問道，「這是什麼？好清雅的氣味。」
我笑了笑，回答道，「那是梅花的氣味，這是用梅花燜出的茶，王爺不是一直想喝嗎？」我今天想起了嫁接在桃樹上的梅花，不知道怎麼樣了。讓青眉攙扶著走到院子一看，不但已經活了下來，才十天有余的功夫，已經長了不少，花也添了好多，趕緊讓青眉摘了下來。
「這園子里面並沒有梅花，你是從何處得的？」王爺奇怪地看著我。
「王爺上次替我摘下的那枝梅花，我舍不得看著枯萎，就接到了桃樹上，不想卻活了下來，如今花開了不少。」我看著他手中的茶，解釋道。
卻迎上了他靜靜的目光，定定看著我，我心里有些忐忑，問道，「怎麼了？你現在又不喜歡了嗎？那我去換一壺。」說著就站了起來。
王爺卻伸手輕輕把我按了下來，說道，「婉兮，還沒有得到你，就已經讓我這樣意動神搖，我真怕一眨眼，你已經不在我身邊。這茶，不管是第一次，還是最後一次，我一定會細細品味。」說著，倒了一杯給我，兩個人慢慢都喝了一口。
我拿著茶杯，正出神，王爺卻把我手中的杯子一拿，放到了桌上，坐到了我身邊，看著我，說道，「這茶就如同你一樣，余香不盡，我嘗試過想忘，卻忘不掉。我知道你擔心我跟四阿哥的事情，但也許，你心里更加著急的是戴家的事情。這兩件事情表面上看起來無關，卻又是有牽扯的，不過婉兮，我只想看見你好好的，只要你什麼都好，我便能夠專心把這些事情都解決好。」
我當然著急戴家的事情，可現在急不是辦法。在這里呆了那麼久，他們的心思我也會了一些，這件事情根本不是急就能夠管用的。我看著王爺溫和的眼神，說道，「才說了不提這樣的事情，王爺又提了。我真不高興了。」我把頭轉過一邊。
卻听見他讓人心跳的笑聲，風一般輕柔，說道，「知道嗎？我最羨慕那些真心相守的夫妻了，彼此之間什麼都沒有隔著，能夠坦然相對。就好像你現在這樣，完全忽略了彼此所謂的身份地位，不開心便是不開心。你真是越來越得我心了。」
我一听，他越說越沒譜了，王爺再怎麼儒雅，畢竟還是男人。雖然他沒有半點輕浮的意思，我臉上卻過不去了。低低地說道，「王爺喝了我的茶，卻還要取笑我嗎？」
他我著我的手，說道，「怎麼是取笑你呢？你一步步肯接近我，既然給了我希望，為什麼不能讓我憧憬一下呢？坦白說，如果不是因為戴家的事情，我已經等不及要娶你，可如今那樣會把你暴露，所以我遲遲不肯動這個心思。何況，我說過，我要讓你心甘情願地依靠我，讓你心甘情願在我身邊。經過了瑜容的事情，我能夠體會到跟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結合在一起是多麼痛苦的事情。所以，我不要你有任何一絲不情願，我也不要我和你之間有任何的遺憾。」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神很清澈，如同藍天下最透徹的湖水，面色明潤，姿態高潔。被這樣一個翩翩君子深深愛著不知道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得婿如此，夫復何求？婉兮，你心里到底想要什麼？我不禁在暗暗問自己。我看著他的眼楮，眼淚就流了下來，趕緊回過神來。
王爺卻驚道，「婉兮，你怎麼了？是我說了什麼讓你難過了嗎？不要這樣。」一邊伸手替我擦去淚水。
「如果因為我，王爺會萬劫不復，你也會堅定這份心意嗎？如果因為我，王爺會身敗名裂，你也會堅持這樣的選擇嗎？我雖然說過只看人心，不會在意身份，但相處越久，越發現王爺不是無良之人，所以覺得自己配不上王爺。可王爺為什麼偏偏要如此執著？」我忍著內心的沉痛，認真地看著他問道。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不要自己嚇自己。不要忘記了，我可是這紫禁城的人，當年皇上把嘯兒賜給我的時候，對我忌憚和動心思的人可不比現在少，真那麼容易倒下的話，我還會有今天嗎？至于你，別人怎麼說都不算，我認為你是我最需要的就可以了。」他輕聲安慰我說道。
我要怎麼才能夠讓他明白？即使沒有戴家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回到現代去。如果有一天，他發現曾經跟自己那麼相愛著的人突然完全變了一個樣子，那他心里會有什麼感受？我不能那麼殘忍。我想說，卻不能說，想愛，卻不能愛，面對這樣一個男人，我多麼想毫不猶豫地一下子栽進去，可我不能。
「王爺，讓我只做一個侍讀，這樣能夠朝夕相處，不是一樣很好嗎？王爺說過，在錯誤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無奈的事情，我也曾經說過，與其沒有結局，不如從來沒有開始過。既然這樣，維持如今的狀態豈不是很好？」我不想一步步傷他，可我沒有辦法。在這樣的社會，女人必須完全順從于男人，他一個身份顯赫的郡王如此對我遷就，已經是萬金難求。
「我想讓你完完全全屬于我，讓所有人都從此斷絕了對你的念頭。」他的話說的那麼毋庸置疑，那麼肯定，把我嚇了一跳，「婉兮，我說過，一個男人若是動了真心，便會隨時把持不住。我雖然不是個輕狂無恥之人，可面對自己愛的女子，別人會動的心思我也會有。但是這些日子，我有強迫過你了嗎？還不知道我對你的心嗎？看看那些男人，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而我只有你。」
這一段話說得我直燒到了耳根，卻又是止不住的難過，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道，「倘若，只能相愛一天，一個月，一年，或者，一轉眼，王爺也願意嗎？倘若有一天，我已經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王爺也願意嗎？如果王爺有一天突然發現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王爺心里會怎麼想？」
「倘若只能夠真心相愛一天，這一天能夠讓我幸福到死去的那一刻。倘若不能夠相愛，我會遺憾到死。倘若你變了，不管你要如何，我尊重你。那些相愛過的時光，我會記在心里。婉兮，可我知道，你一旦決定了，就不會變心的，對不對？除非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多羅郡王深情款款地看著我。
人在迷茫的時候，往往會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要陷進去，不要陷進去，可一邊說著，一邊就一頭栽了進去。我看著王爺，眼淚越凶猛，他慌了神，說道，「婉兮，你知道我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我不會哄人的，不要哭了，你的傷才好一點，我真不該說那麼多的。」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我任憑淚水不斷模糊了自己的視線，直到看不清楚他俊秀的臉龐，好一會，才一個字一個字艱難地說道。
心想，婉兮，你踏出了這一步，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多羅郡王一听，震住了，如同看到了最不敢相信的事實一樣。呆了許久，才一下子回過神來，欣喜地緊緊抓著我的手，問道，「婉兮，你剛才說什麼？是我听錯了嗎？你答應我了對嗎？你答應我了對嗎？」
我點點頭，眼淚忍不住下來，說道，「對，我會心甘情願依靠著你，心甘情願留在你身邊。明明知道你會有福晉，卻還是答應了你。我不求你每天多愛我一分，但求你今日對我的情意不會再減少一分。你能做到嗎？」
「皇上很少給已經指過婚的人再指婚，我說的也只是萬一的情況而已，如今皇上心力交瘁，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心思了，再說，我先前還拒絕過一次皇上的賜婚，如果未來再賜婚，就是三次了，皇上斷不會這樣。婉兮，就為了你這番心意，就算是皇上再下旨，我也要再抗爭一番，我現在是最幸福的了。」王爺說著，輕輕擁著我。
「我不想你有危險，四阿哥的事情，你要能避則避。」我靠在他懷里，輕聲地說道。
「嗯，我答應你。」他伸手撫模著我的臉，溫柔地笑道。
「以後在其他人面前，不要對我那麼親近，四阿哥的人會查出來的。」我想了想，又說道。
「我有分寸的，還有嗎？」他呢喃著說道。
「還有，還有，以後要坦誠相對，我不想听什麼善意的謊言之類的話。」我接著說了一句。
「知道了。你現在是開始嘮叨我了嗎？你真的是越來越不怕我了。」王爺笑得更加清亮，開心地說道。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坐直了身子，伸手在他的手上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眉頭輕輕皺著，身子卻沒有動，臉上停留著笑意，奇怪地看著我。
「當初在戴家，你把我打暈了，這筆賬，我現在要討回來。」我定定看著他說道。
多羅郡王一听，臉上重新綻放開了笑容，那爽朗的笑聲里面充滿了滿滿的快樂，連听到的人心里的快樂也是滿滿的。他一伸手，把我輕輕摟在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