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赫舍里氏要彈劾的是正三品以上官員的買賣官職一案，此時非同小可，前前後後一共經歷了二十多天總算是塵埃落定，當初欺凌玉芙的人也有了報應。所幸的是，這些天里面玉芙再沒有傳出什麼不好的事情，而赫舍里氏和王爺的心情也是出奇地好。
這段時間，過了元旦，再過了臘八，到了臘月十九這天，欽天監通知各部開始停止公差，百官進行休假，一共有近十天的假期。各部門都邀請同僚歡飲暢聊，北京城中的大小酒樓、戲樓、茶館等等都熱鬧起來，非常擁擠。
還記得臘八那天，讓青眉把臘八粥送到王爺面前，王爺看了一下那碗粥，再看了看我，只是不住地笑，看得我納悶。好一會，他才說了一句「你怎麼把白居易的詩給改了」，我想起上次把《李夫人》最後一句給改了，不禁難為情。卻不明白他怎麼為了一句詩笑成這樣，而且那都是好久的事情了。可奇怪的是，沒有再听到王爺提起四阿哥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青眉拿著一張紅紙，手非常地靈巧，半杯熱茶的功夫就剪出了一朵雍容華貴的富麗牡丹，惟妙惟肖，多看一眼都如同真正的花瓣一樣能夠隨風輕動。我才坐了小會，她已經分別剪出了幾類花色，讓人眼花繚亂。
我看著青眉十分認真的樣子，笑了，說道，「青眉，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會做這樣的東西？」
「小姐比我做得好多了。每年小姐跟夫人都要剪紙，圖個吉利，我這點功夫，可是跟夫人小姐學的呢。小姐難道又想不起來了？」青眉一邊剪著，一邊笑著說道。
「是嗎？」我听她這樣說，聲音低了下去。
青眉似乎是沒有發覺我的臉色，說道，「對。每年從臘八開始，夫人都要剪紙，把府上裝得喜氣洋洋的，小姐的手藝也很出色的，我那雙魚戲珠的圖樣就是小姐手把手教的呢。」
我沒有再說話，想起了那位慈祥的母親，還有原來戴府上的小姐，想不到她真的是一位心性出眾的人，從小讀書明理，性情也如這般好，若是王爺遇見，豈有不愛的道理？可為什麼偏偏讓我落到了這個小姐的身上？
「小姐，你怎麼了？」青眉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手中的動作，在奇怪地看著我，說道，「我知道小姐這段時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小姐若是真的想不起來了，就不要勉強了。」
我回過神來，說道，「青眉，讓你叫我闌珊，你怎麼就改不了口呢？」
青眉低頭不好意思笑了一下，說道，「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才這麼叫的，我會小心的。」
「雖然說我們是一片好意，想要圖個吉利，但是這終究不是我們的地方，若是張揚了，會讓人覺得失禮。就在這屋里隨意貼幾張就可以了，再說，戴家才出事不久，我也沒有什麼心思。」我淡淡地說了一句。
「知道了，就剪了我手上這張就行。」青眉的眉梢之間都帶著笑意，這孩子。
我看她手上的紅紙還剩下小半的樣子，說道，「這剪的是什麼？讓我也試試。」
青眉把剪刀和紅紙遞給我，說道，「是福字，你的肩膀剛剛好，小心點，這剪刀可鋒利著呢。」
「沒事。」我接了過來，拿著剪刀才要剪，發現比我想象中的要難很多，剪刀卡著紅紙，半天就是剪不下去。
青眉只當是我的傷沒有完全好，說道，「這樣太難了，小姐還是用刻刀吧，我幫你鋪開，單手就可以刻出圖樣來。」說完就幫我張羅好。
紅紙被固定在桌子上，青眉在旁邊給我說著，我正用刻刀在上面小心地刻著，王爺卻走了進來，看見我這樣子，笑道，「你還會做這些？」
我看著他，說道，「這都是青眉做的，不管怎麼說，圖點吉慶。我只不過是剛剛上手而已。」
「小心傷了手，還是不要做了。」王爺把我手中的刻刀拿開，放到一邊，說道，「你若是得空，就給我倒杯茶，我有話要說。」
青眉連忙把桌子收拾了，我走到了案台邊，倒了杯熱茶，拿了過去給他。看見青眉拿了東西下去，我看他喝了茶，問道，「王爺有什麼事情？」
「我準備差人去置備些年關的東西，你想要些什麼？」他放下了茶杯看著我。
「我沒有什麼需要的，王爺不必費心了，如今已經是極好。」我搖搖頭說著。
他拉著我的手，說道，「婉兮，我知道你不是尋常女子，不慕虛榮。可我只想為你做點什麼，說吧，不管你想要什麼，我會盡量滿足。」
「王爺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只求王爺事事都好，別的一概不求。」我誠心誠意地回答。
他看了看我，嘆道，「沒能娶你，怎麼事事都好呢？」我看著他的眼神，移開了話題，說道，「王爺既然有心，那我求王爺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王爺听我這樣一說，來了興致，笑著問道。
我想了一下，說道，「王爺的書房有一支貂鼠毛的紫檀木筆，以後能不能允許我用？」
「你可真有眼光，那支筆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才得到的，昂貴自不必說，關鍵是用得極為順手。婉兮，你真是語出驚人。」王爺愣了一下，笑著重新端起了茶。
「王爺剛剛說我不是尋常女子，這話太過了，如今我也做一回俗人。」我也跟著笑了。
「這樣還是俗人的話，你豈不是要笑我眼拙嗎？」王爺心情不錯，說道，「行了，我答應你，以後你就用那支筆吧。沒有其他要求了嗎？」
「沒有了。」我看著他說道。
「如果我要求你為我做些什麼，你會做嗎？」王爺握住我的手輕聲問道，那眼光中有我看不透的東西。
「王爺想要我做什麼？」我不安地問道。
「別緊張。」他笑了笑，說道，「如今是年關，希望我們能夠安安心心地過完，先把之前所有的不開心都放在一邊好嗎？今晚我帶你出去，你要像上次一樣听話，別由著性子來。」
我驚訝地看著他，還沒有回過神來，王爺看見我這個模樣，倒是又開心了，說道，「看來是把你悶得太久了，忘記了外面還有天地了嗎？今晚去景月樓看玉芙，你不是一直想去嗎？」
「真的嗎？」我高興得有些不敢相信，站起來呆呆看著王爺的臉。
「是真的，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話？」王爺抬頭看著我，說道，「鴻行已經安排好了，只要過去就好了。」
「王爺不是說過，我出去會有危險嗎？況且，玉芙的事情剛剛過去，這樣去露面，不怕別人注意嗎？而且，四阿哥．．．」我的高興勁還沒有完全釋放出來，就被這些突如其來的念頭給阻斷，可還沒有說完，王爺就擺擺手。
他慢慢站了起來，看著我，說道，「你腦袋里面怎麼裝了那麼多事情？我說過我會處理好一切。既然放心讓你出去，就說明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怎麼老是忘記了？真是該罰，把手伸出來。」他說著板起臉來。
我一看，嚇了一跳，就退了一步，看見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心想這回真是自討苦吃，猶豫著把手伸了出去。他看了看我另外一邊的手，說道，「那邊。」
我緊張了一下，把另外一邊的手也伸了出去。王爺走到我面前，看著我的手，把我兩只手交疊在一起，一只手抓著，另外一只手就摟著我的腰一下貼了上來。
「王爺想要干什麼！」我被他抓得害怕，又氣又急，可恨兩只手動彈不了。
「就知道你會這樣，所以干脆先把你的手綁起來。」王爺看見我這樣，靜靜地笑道，「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今晚高高興興地去，高高興興地回來，這就是我要求你做的，知道了嗎？」
我把頭轉向一邊，身子在輕輕發抖，說不出話來，只不斷點頭。他看見我這樣，眼神變得溫情，我眼角的余光看見他朝我的臉湊了過來，我本能地往後一躲，卻听見他低低的聲音，說道，「別動。」
我一驚，還沒有回過神來，他猝不及防地在我的臉頰上突然親吻了一下。那如同電流劃過心髒的感覺讓我眼前一片空白，接著听到他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放心，沒有給你名分之前我不會動你，我會讓你堂堂正正只屬于我」。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看見他已經松開了我，笑著走了出去。
入夜時分，青眉替我裝了一層又一層，我有些不舒服，自己把兩層衣服月兌了下來，說道，「青眉，衣服穿得太多了，我根本不好動，再說，受傷的地方本來就不自然。直接把裘襖拿來就可以了。」
「不行啊，剛才福管家過來傳話，說是王爺吩咐的，一定要把你打點好，萬一凍著了怎麼辦？」一邊說一邊重新替我穿上。
我嘆了一聲，只能由她去。手到妝成，青眉從一邊拿出了一樣東西，就要往我頭上戴去，我看著鏡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這是福管家剛才送過來的。說是王爺的意思讓你戴上，上次我見你不肯要王爺送來的簪花，怕你這次也不答應。所以一直藏著，想等你不注意的時候戴上去的。」青眉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拿過來一看，是一支質地光潔細膩的白玉簪，簪頭處是一大一小兩朵無暇的梅花，花型動人。整支簪子沒有任何餃接的地方，就是用一整塊的上等羊脂玉雕刻出來的，美輪美奐，巧奪天工。怪不得王爺怕我不肯要，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可能輕易受用？
青眉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道，「小姐，王爺一再費心，你就順著王爺的意吧。這東西如果不想要，過後再還回去也是一樣的。」
我沉默了一陣，終于說道，「好吧，下不為例。下次王爺如果再送什麼過來，你是連收也不能收下了，知道嗎？」
青眉點點頭，把我手里的簪子拿起來，幫我戴上。我選了一件霧紅色水紋面瓖雪白狐狸毛的披風，配著頭上晶瑩剔透的白玉簪子，渾身上下真如同是白雪紅梅一般。
青眉囑咐了我兩句，我就走了出去。走到書房，王爺看見我這番模樣，表情震了一下，我想起白天那個吻，不由得後退了一下。他卻笑著牽了我的手走了出去，福管家已經把馬車準備好了。
「大人他，已經在景月樓了嗎？」上了馬車我一直在想見到玉芙時候的情景，一回神發現王爺在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不禁問了一句。
「當然。起碼有兩樣事情，鴻行是不會放手的，一樣是酒，一樣是玉芙。」王爺很認真地說道。
「王爺還說少了一樣。」我接著說了一句。
「什麼？」王爺側頭問道。
「還有朋友。」我笑著說道。
王爺笑了，清淡的氣質徐徐散發出來，他看了我一下，把我擁在懷里，說道，「對于我來說，你也是特別的。剛才在書房看見你，把我震住了，雖然天天看見你，可還是不敢相信你會這樣美。婉兮，紫禁城里面的美麗女人有很多，可你卻不同，她們的方方正正跟你的自然靈動根本沒有辦法比，你是真正有生命的。」
「當年，王爺可曾說過贊美瑜容福晉的話？」我靠在他的胸膛，問了一句。
「婉兮，你在吃醋？」王爺低著頭，貼在我臉上。
我推開他，坐直了身體，說道，「不是，我是覺得惋惜。如果福晉還活著，王爺跟她，會有很好的未來的嗎？」
「我若說有，你相信嗎？我若說沒有，你又相信嗎？坦白說，我對瑜容的冷淡主要是因為她父親的存在。所以，即使是瑜容現在還活著，最多會相敬如賓，但是那不是愛。我如果那麼容易就讓人算計，還會等到四阿哥現在對我挖空心思嗎？我這樣說，你還要在意嗎？」王爺抓著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我不是在意，我說過，允許你心里有福晉的存在。倘若你能夠那麼快地忘記一個愛你愛到生命盡頭的女子，那我也不會相信你所有，對我說過的話。我之所以問，是因為每次想起她，我都會有一種愧疚感，好像，好像我不應該出現在王爺身邊一樣。」我把頭轉過一邊。
「婉兮，我不許你這樣，根本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這樣想？瑜容她是個典型的滿清女子，對于男人的三妻四妾從小應該是已經默認了的，她自己的阿瑪都有六個妻妾。雖然她愛我，但是不代表她不同意我有別的女人。就算是她還活著，可我一樣會把你留在身邊，你听清楚了嗎？只有我才知道瑜容為什麼會受那麼大的打擊，因為我和她之間甚至是連肌膚之親都從來沒有過。」王爺加大了力氣把我的身子轉過去面對著他。
「不，別說了。我不想再听，為了我的感受，你怎麼忍心這樣戳她的痛處？」我的眼淚掉了下來。
「我不是在傷害誰，我只是要讓你明白，你只要顧慮我的心意就可以了，其他的什麼都不要去想。我對瑜容雖然沒有愛，但是她自從嫁給我，一直到去世，除了感情不能給她，所有事情我從來都沒有虧待過她。作為一個郡王福晉應該享受到的，我統統讓她擁有，作為一個郡王福晉應該有的尊嚴和體面，我也盡量讓她滿足。話說到這里，你還不明白嗎？」王爺拿過了我手中的絹子，替我擦著淚水。
「不要這樣責怪自己，你心里如果真的過意不去，那就安心陪著我，像個真正的妻子一樣陪在我身邊，時候一到，我會盡快解決我們的事情。你只要靠著我就好，什麼都不要想，答應我。」王爺撫模著我的臉，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把眼淚收回去，等下鴻行看見，倒成了我欺負你，我可舍不得欺負你。」
我忍了一下，還是終于笑了出來，點了點頭，擦去了眼角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