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
「去皇宮啊。」
我沖著愣愣眨眼的心嫣然一笑，顧盼生輝。
「你說得沒錯，于公于私，我都要去見上太後一面。」
「你要夜探皇宮？」
「是啊，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我可不想大白天大搖大擺地去見姨娘。宮里人多嘴雜，萬一給那些好事之徒發現了，我的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就算暗夜御冷突發善心、宅心仁厚地不追究我的欺君之罪，我也不認為他會輕易放我離開。
「這件事急不得，我們要從長計議。」
心負手而立，眸色深沉。
「從你個頭啦，等你計議好了，那些御醫早就人頭落地、血濺午門了。我就是罪魁禍首，要抱憾終身了！」
我翻翻眼皮，沒好氣地瞅著站著說話不嫌腰疼的家伙。
「那至少，我們要想出一個完美的方案，讓你既能安全見到太後，又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心斂眸，面無表情地繼續耍酷。
「你呀，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那些御醫都快完蛋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臭美！」
我皺皺鼻子，不由分說拖著兩枚禍水往外走。
「計劃我已經想好了。雖然不算完美，不過有你們在，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應該可以全身而退。」
皇宮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可以清楚瞧見臥在屋頂的飛龍與花紋繁復的宮殿。就連御花園也掛起了長明燈，奼紫嫣紅的花朵沐浴在和暖的燈光下，光亮萬丈。
歹勢！
我趴在牆頭，不由得皺起眉頭。
古代人睡覺不都很早的嗎，怎麼今天這麼反常？而且，那些視臉蛋如生命的後宮佳麗們為了美容養顏往往比常人睡得更早，現在各個宮室居然都亮著燈，情況實在太不尋常了。
左邊的男人輕輕踫了踫我的胳膊，藍眸輕眨，以下巴示意宮牆外的大理石路面。
我了然于心地微笑，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心的意思是說，皇宮今晚燈火通明、容易暴露行蹤，不適合造訪。勸我打道回府，改日再來。
然而在我看來，這些燈光恰恰說明了姨娘之病的嚴重性。
暗夜御冷是個孝子，不但為了姨娘的病將一眾御醫下獄，更是連長明燈這種迷信手段都不加選擇地拿來使用了。
那些妃子宮娥之所以在自己的宮室亮起燈，八成是為了顯示自己關心太後、夜不能寐的誠心。更想借此樹立自己在暗夜御冷心中的美好形象。
繞過明亮的宮燈，我拉著魂堅實有力的大手無聲無息地落在明德宮後院。這里寂靜無人、燈光也沒那麼明亮扎眼。
側耳貼在門外凝神細听了許久，魂回過頭沖我招了招手。
我開心地露出笑容，輕踮腳尖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魂將手貼在房門正中央微一使力，一道輕微的金屬落地聲傳來，緊閉的房門立時便露出了一條細縫。
我朝著魂會心一笑，回過頭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踏了進去。
明德宮還是那麼溫暖舒適，安然愜意得讓人不想離開。
我愛不釋手地撫模著深紫色的香爐，看著絲絲青煙盤桓而上，感受著熟悉的淡香盈滿鼻尖，胸中涌滿久違的暖意。
撩起輕盈透亮的金色絲簾，我邁著輕盈的步伐，像一只小貓般緩緩接近半垂半掛的深紫色床幔。
姨娘正安靜地躺在寬大溫軟的床上，依舊烏發如瀑、氣質典雅。只是柔潤的鵝蛋臉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顯得蒼白憔悴、脆弱不堪。緊閉的雙眼也不停顫動，似乎睡得極不安穩。
一陣細細的風吹過，姨娘立刻皺起眉，條件反射似地咳嗽起來。
我心一緊，下意識地伸出手，輕撫姨娘急促起伏的胸脯。
「皇兒，這麼晚了你還沒歇息嗎？」
姨娘自然地伸手握住我的手輕拍，倏忽頓住。
「盼柔兒，盼柔兒，你又來看姨娘了是不是？姨娘最近想你想得緊啊，你這沒良心的丫頭終于舍得出現了。」
又？
我什麼時候來看過姨娘了嗎？
我眨巴著眼楮，愣愣地看著姨娘拿起我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眼中淚花閃動。
「你這孩子，每回來都不說話，就知道傻呆呆地看著姨娘。不過這樣也好，萬一你一開口說話就消失了，姨娘就連你的面也見不著了。」
我啞然，嘴巴張得更大。
是姨娘在說夢話，還是我在夢游？
「姨娘，你在說什麼啊？」
干巴巴地笑了一聲，我試圖打破姨娘自言自語的狀態。
「盼柔兒，你怎麼說話了？快別說話，小心吵醒了我！」
姨娘連忙捂住我的嘴，緊張兮兮地轉著眼楮左看看右瞧瞧。
我一愣，繼而釋然。忍不住發出一聲輕笑，邊笑邊指著姨娘謹慎得可愛的表情。
「姨娘，你以為你在做夢嗎？你仔細看看模模，我是真實的盼柔兒呀。」
「你真是盼柔兒？你真來看我了？我不是在做夢？」
姨娘揉揉眼楮，猛地捧住我的臉蛋，目不轉楮地盯著我。
「噓！小聲點，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偷偷來看您的。」
怕姨娘再繼續嚷嚷，我連忙豎起手指放在嘴邊，表情嚴肅地叮囑道。
「好，好孩子，你快掐姨娘一下，告訴姨娘，我不是在做夢。」
「我向您發誓，您絕對不是在做夢。我是您的盼柔兒，我來看你了。」
看著夢與現實都分不清，言語卻激動得無以復加的華貴婦人，我不由得舉起右手，莊重無比地發誓，內心的負疚感冒著泡泡，不斷上升。
「盼柔兒，真的是你啊。我不是在做夢，我的乖丫頭來看我啦。」
姨娘興奮地低叫著，緊緊地抱住我，像個孩子似地低聲嗚咽起來。
我頓時愣住，哭笑不得地輕拍姨娘的背。
「嗚嗚，你個壞丫頭，這麼久也不來看姨娘，也不給姨娘一點消息。你怎麼這麼狠呢？你知道姨娘有多想你、有多擔心你嗎？」
姨娘邊肆無忌憚地嚎啕，邊狠狠地捶著我的背控訴我的罪行。
我扯著嘴角，無聲地尷尬而笑。
剛剛還叫我「乖丫頭」，轉眼間就成了「壞丫頭」了。姨娘啊，雖然您說的是事實，也用不著哭得那麼夸張吧？
「姨娘，您別哭了。我是來看你的，不是來惹您哭的。您再這麼下去，不但浪費了我們的時間，浪費我千辛萬苦來看你的苦心，還很有可能招來侍衛，到時候我就在劫難逃了。」
眼看姨娘哭得越發凶猛，眼淚如洪水決堤般打濕了我的輕薄秋衣，我只好舌忝舌忝嘴唇，沉聲開口勸慰。
「啊！孩子，你說得對！姨娘糊涂了，差點壞了大事。」
姨娘猛地抬起頭，戲劇性地止住淚水，如夢初醒地扶住我的肩。
「好孩子，快給姨娘說說，你這些日子過得怎麼樣，在宮外有什麼奇遇，有沒有遇到合心的人？」
下一秒，姨娘已經精神百倍地下床拉我坐在鋪著錦繡彩布的桌邊，雙眼放光、滿臉期待地看著我；與先前哭得淒風苦雨的形象大相徑庭，讓我直呼厲害。這位美婦人不是太過情緒化，就是對自己的身體控制得很到位，以至于眼淚能收放自如、情緒能悲喜咸宜。
夜闌人靜，我悠然自得地將穿著精美秀鞋的雙足搭在旁邊的橢圓形檀木凳子上，專心地享用著美味的糕點，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姨娘說著話。
以懷疑的目光歪頭打量面前的美婦人，我忍不住要懷疑姨娘生病的真實性。
此刻的她，紅光滿面、精神奕奕，笑意盈盈、手舞足蹈的樣子絲毫不亞于年輕少女的活潑氣息。
「姨娘，這里的糕點還是那麼好吃，個個都合我的口味！」
戀戀不舍地咽下最後一口飄香玫瑰糕，我滿意地笑眯了眼。
「當然啦，姨娘可是特地為你準備的。」
姨娘眉開眼笑地看著我，表情比我還享受。
「呀，您這麼神，知道今天我要來？」
我瞪大眼，不確定地指著自己的臉。
「唉呀，傻孩子，姨娘哪有那麼能掐會算。姨娘只是一直有種直覺，或者說，心里有種執念，就是我的盼柔兒一定會回來的。我就每天讓人做好你愛吃的糕點擺在這里，等你回來時，就可以好好享用一番了。」
「姨娘，您對我太好了！」
我感動地抹抹鼻子，夾起五色香糕大快朵頤，以實際行動表現對姨娘可親可愛的行為的感激之情。
「慢點吃。」
姨娘輕撫我的頭，笑得慈和。
「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吃個夠。」
我驀地停住筷子，開始思考自己夜探明德宮的目的。
「姨娘，我其實是冒著危險偷偷來看你的，宮里的人並不知道。」
「危險？有什麼危險？為什麼要偷偷來看姨娘？」
姨娘眨眨眼楮，不解地望著我。
「您忘了，我已經‘仙逝’了。」
我揉揉太陽穴，無奈地瞅著迷糊的太後娘娘。
「對啊，你現在可是個神仙了。嗯，姨娘真好運，有生之年還能見到神仙。」
姨娘恍然大悟地拍著手，樂呵呵地陷入另一個迷糊圈。
我努力抵擋住想石化的沖動，決定開門見山。
「姨娘，其實我今晚來看你，除了因為想念你之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