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我枯坐著等待據說是陪媳婦兒散步消食的新晉哲學家修靈，預備向他虛心求教，務必使其掏心掏肺，以解今日見面之後的各類邪惑。
「王妃娘娘！」
一道身影旋風般橫沖而進，待我看清來人張口欲言之前，已被生拽出廳門，一忽兒地往寬展紫門而去。
「瑾兒，這麼晚了，你急慌慌地要把我帶往何處啊？」
「去姐姐那里用晚膳啊！」
瑾兒沖著車夫吩咐完畢，回眸間星光朗朗。「姐姐擔心明日她為皇上所備的壽禮有不妥之處，特意讓我來接小柔你過府一看。」
「你姐姐與你素來都是款步漫游的，從不會劻勷失態，為何這會兒如此慌忙？」
我原本快要沉睡的腦細胞被瑾兒的一通異常攪弄猝然喚醒，謔笑的眸光中也多了幾分疑慮。
趙氏敗家女雖說劣跡斑斑惡名昭昭，對于賀壽這種玩不好就掉腦袋的事情還是頗不敢輕慢的，早早地便拖著我將該檢查的該彩排的一一驗了個遍，還揚言今晚早睡明日早起，叫我沒事別去打擾她呢。為蝦米…
「姐姐說了，原本已經萬無一失了。只是臨時想到了一個更妙的點子，這才要我速速接了你，千萬別…」
「千萬別什麼？」
「千萬別耽擱了她睡美容覺的時間。」
我睖睜著眼楮，恝然接過手爐。「我昨天才差人送了信給你姐姐，告訴她馨婧從紫都過來了。你姐姐老早就嚷著要見馨婧，你就讓車夫等一下，我讓人去尋了她一起吧。」
哼！懶骨頭！我偏要耽擱你的睡覺時間！
「不行不行！」
瑾兒月兌兔般跳將起來，神色出離飄忽浮躁。「姐姐還在等你吃飯呢。我若誤了時辰，姐姐要罵死我了！」
誤了便誤了唄，又不是成親趕吉時。
我偏著腦袋，懶怠地掀掀眼皮。「那你就先回去跟你姐姐交個差，說我在等馨婧，隨後就趕過去。」
瑾兒妹子，我這麼愛困，你還沒看出來我已經吃過飯了嗎？
「不行！」
瑾兒堅定地緊咬貝齒，誓要趕跑我的瞌睡蟲。見我一副戒懼樣，瞬間復解頤。「今晚的要緊事是明日的壽禮，馨婧姑娘姐姐定會想改日再見的。」
頓了頓，某位青城胭脂繼續擺事實講道理︰「我也從姐姐那里听說了不少馨婧姑娘的雅事，過些日子少不得要蹭了姐姐晤上一面的。小柔你也不急在這一時吧？」
「那便不急了。」
我隨口應著站起身，嗓音落落。「你著急的事，方便與我說說麼？」
「我？」
瑾兒撲閃下美柔長睫，秀眸忽爾一睨。「怎麼這麼久還沒到？車夫是不是走錯路了？我出去看看！」
言罷玉腕一轉，打開原木車門便鑽了出去。
我忽忽怔坐，回想著適才的試探之言，腦海中回翻著段家媚好先前浮泛惶遽的神情，仿佛想明白了某件事，卻又似陷入了更重杳繁難的境地。
車角的串鈴瓏璁不絕，襯得寬曠車廂更見空寂，渾如馬車外無風無雨，只余一股深淵古墓般的死寂氣息熟悉縈繞，侵膚沁髓。
熟悉？為何我會覺得熟悉？
莫名一個激靈，我就手拉開車門伸頭一探，不禁栗然。
車夫和瑾兒，竟憑空消失了？
「站住！」
我斷喝一聲，迅猛揮鞭纏住急遁腰身，將飛疾縴影遽然扯回。
「小柔，你做什麼？」
瑾兒旋身握住鞭身，眸光冷峭如朔風過眼。我手心一震，頓覺一股密力洶涌聚斂而至，幾欲將我拖曳下地。
「你又在做什麼？」
我定了定心神，彎唇睊睊。「嫌馬車走得慢，索性自己下車走了？」
「是啊。車上有些寒涼，我想走著暖暖身子。正好車夫是新來的，我恐怕他不熟路，就巧給他指點來著。」
「車夫呢？探路去了？」
手心力道漸弱，我回臂收鞭，縱身躍下馬車。「那我們慢慢走著，等他回來吧。」
「小柔你，」
段家媚好眼瞳閃爍，忽爾驚惶。「你還是回車上等吧。夜間風大，凍著你就不好了。」
「沒關系，你還沒吃晚飯，都能在夜風中走動，我吃飽了，更要走走消食了。而且，我有武功底子，你不知道嗎？」
我沉沉一笑，親昵地挽起板滯嬌顏的手臂。「習武之人，在遭遇冷寒或突襲時，都會本能地保護自己不受侵害，瑾兒你說對不對？」
「也許吧。」
段家媚好明顯心虛地左顧右盼，在瞄到前方的暗黑後容色復現燥急，胡亂拂了把額前綹發，徑直抓了我的手將我往馬車上推。「我看車夫可能迷路了，我們還是先坐馬車趕過去吧。我來…」
「我來駕車。」
我扯過韁繩熟練側坐好，望著凝郁芳容，微笑蔓延。「不只車夫，我看這馬車也眼生得很呢。好在，我在朱垣也學了些馴馬之術，就由我來御服它們，你只管躲進車廂，閉目御寒就好。」
「這…」
凝郁容顏燥急更盛，欲藏還露地與我分坐車駕左右，兩條腿兒無端亂晃，無聲嘆息融化在寧謐夜色里。
我蠕唇輕笑，遽然勒韁調向。
「那邊不是去王府的路！」
瑾兒促急抓過韁繩，拼命調轉馬頭。「小柔你不熟悉去王府的路，還是我來駕車吧！」
「既然我們兩個都不識途，那就原路返回，等車夫來接我們！」
我更大力地扯過馬頭，眼神咄咄直逼黑暗麗顏。
這個夜晚，瑾兒的不對勁已經由言語表情迅速升級到了行動，饒是我飽食攘智，腦袋比不上平日里靈光，也早早地亮好了利爪，隨時應對不利異況。
叮鈴…叮鈴…
就在我跟瑾兒你爭我奪地展開不可開交的拉鋸戰時，渺茫的鈴聲一聲清晰過一聲地從遠處的闌珊燈火處傳來，悅耳而靈異，虛實難辨。
我們不覺頓住，下意識地互視，在彼此的眼中看見了對方緊鎖的眉頭與苦痛的面容。
馬鳴敲擊刺痛頭腦，我勉力撥開瑾兒，努力定心凝神後發現，神經中樞如癱瘓般失去了感應，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惟余雙眸炯炯諦視，萬花筒般的彩圈飛旋暈染，眨眼間移天換地，白日儼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