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料想不到,在2012年那個蕭瑟的秋天,芒果台的「快樂女聲」會悄然開啟。在火熱的夏季剛剛進行了「快樂男聲」的選拔,工作人員正打算喘口氣的時候,突然接到上級頗不合情理的通知。
但是畢業于音樂學院的胡菲菲並沒有絲毫的迷惑和遲疑,她已經二十九歲,在酒吧駐唱也已經三年,雖然小受追捧,卻一直沒有混出什麼名堂來。父母對她漂在外面不務正業已經很不滿意了,此時選秀節目的突然開啟雖然讓很多人迷惑不解,但她卻視作絕好的機會。
畢竟,在這麼一個浮躁的年代,安安靜靜的唱歌就算唱得再好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她安靜了三年,精雕細琢了三年,卻始終沒能尋到一個讓她登上青雲的機會。而選秀,尤其是芒果台的選秀活動,還是戰績赫赫、造就了不少當紅歌手的,所以,她想試試。
鋪天蓋地的選秀活動如火如荼的展開了,甚至比04、05年還要紅火。海選分為二十個賽區,而且廣電居然破天荒的低調宣布默許總決賽短信投票和選秀節目黃金時段播出,無疑給草根民眾打了一劑興奮劑,頓時全民熱議,呼聲如潮。
成為滬漂一族的她毫不猶豫的回到家鄉,頂住來自父母和親朋好友的壓力,報名參賽。
海選。鄭州賽區。
「唱得太好了,簡直是天籟之音。」
成功過關成為鄭州賽區100強。
100進50。
「我覺得你音色很美,歌唱技巧也很出色,很有感染力。」
直接晉級。
50進30。
「听你唱歌簡直是一場視听盛宴。希望你這一路能夠走得更遠。」
毫無懸念的晉級。
30進10。
「支持我們的天籟之音胡菲菲。」
晉級,毫無懸念。
10進6。
「我們對你寄予厚望,希望在全國的大舞台上,你能用歌聲演繹屬于中原的文化底蘊。」在听了她用吉他彈奏的一曲原創歌曲後,激動的評委如是說道。
她也許是整個鄭州賽區唱得最好的,又有創作歌曲這項才藝,但是,到了最後,分賽區的冠軍卻不是她。她經過這麼多場比賽,理所當然的擁有了粉絲群。粉絲們都為她鳴不平,她卻心如明鏡。
論創作、論唱功、論舞台表現力,她或許不輸于任何一位參賽的快樂女聲,但是她卻有著致命的缺陷——她的年齡。胡菲菲和絕大多數普通人那樣,按部就班的上學,15歲上高中,18歲上大學,從未想過出風頭,標新立異,甚至在她父母的強烈要求下,22歲大學畢業的她還讀了個碩士研究生出來,盡管並不是什麼名牌大學,卻又耗費了她三年時間。畢業後,她已經是二十五歲了。這時一向是乖乖女的她突然叛逆了一把,拒絕父母為她苦心謀求的家鄉某初中音樂教師的職位,在好友蕭如的幫助下,來到上海某酒吧打工,成為無數為了夢想而努力的滬漂一族中的一員。
「年齡將是我最致命的缺陷。其他人論實力或許不如我,但是勝在年輕。在大多數人眼中,年輕就代表著有希望,有潛力。不管我從前虛度了多少光陰,今後有多少進步的空間和發展的可能,作為一個新人,我年紀偏大,這是不爭的事實。」在報名參賽前夕,她在QQ上和蕭如聊天,她沉著冷靜的敲下這行文字。
那邊蕭如沉默了很久,終于發來一行省略號,後面跟著一句詩︰「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是蕭如喜歡的風格,在聊天中不由自主大段大段的引用古代詩詞來表達她的內心感受。
胡菲菲本來應該像往常那樣笑話蕭如酸腐的,但是這句詩歌居然恰如其分的表達了自己目前的尷尬處境,于是她頓覺鼻子酸澀不堪。
在淚光中,她一絲不苟的敲擊著鍵盤,向網絡那邊的蕭如傳達她的心聲︰「我這一生中,總該為自己活一次吧?站在舞台上唱歌,這是我最大的夢想了,紅不紅,無所謂,掙多少錢,也無所謂,我只是想大家都听我唱歌而已。」
蕭如很快回復︰「我知道。我一直支持你的,我會永遠支持你,不遺余力。」
蕭如言行如一,很快成為胡菲菲粉絲團的靈魂人物,在比賽內外為她搖旗吶喊,制造各種有利于她的輿論。
全國突圍賽300進60。
「人美歌甜,我看好你,加油。」
她順利的晉級,明艷的笑容後面卻隱藏著一絲憂慮——在這樣一個以歌唱為主的賽場上,評委選擇她的理由卻是可笑的人美歌甜,這代表著什麼?難道他們真的以為她胡菲菲是憑外貌吃飯的人嗎?
私下里,她曾和蕭如就此事展開討論。蕭如挽起袖子,提筆寫下一篇文章《論實力派快女胡菲菲的唱功》,在百度貼吧蓋起高樓,一時間,應者雲集。
全國突圍賽60進20。
「你唱的很好,技巧也很突出。但是我覺得,你的心思應該回歸音樂本身,讓歌聲更富有感染力。」
不過,被送入待定區域的她最後還是憑借實力和原創歌曲將對手全方位壓制,而後,晉級了。
蕭如在百度貼吧的帖子已經蓋起了千層大樓,標題是《說胡菲菲歌聲沒有感染力?感動天,感動地,就是感動不了你?》
更多的負面新聞接踵而至。有人說她標榜高學歷,是碩士研究生,但所在的學校門檻很低,根本不能讓人信服;又有人說她那張看起來很清秀的臉是去韓國整容的;又有人說以她的見識,根本寫不出原創歌曲,肯定是抄襲的,還有人爆料她皮膚狀態很差,每次化妝都要用很厚的粉底液遮瑕……這些真真假假的質疑與謠言混在一起,令她筋疲力盡,百口莫辯。
也許,是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全國突圍賽20進13。這是最後一場突圍賽了。只要熬過了這一場,她就可以進入全國總決賽,成為簽約歌手了。
第一場,采用分擂車輪戰的形式,晉級四人,淘汰四人,其余待定。
她為了贏,加入實力最低的那一組,本想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一開腔卻發現麥克風壞了,不免驚慌失措,方寸大亂了一陣。然而事後工作人員卻再三發誓說所有的音響設備都是完好的,彷佛剛才的慌亂只是她一個人太過緊張時候產生的幻覺。
評委自然是毫不留情的批評她︰「作為一個藝人,就要有大將之風,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突發狀況都要沉的住氣。胡菲菲,或許你有些實力,但是,剛才你的表現,實在是太業余了。」
她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朝評委做出致謝的笑容,然後,默然而退。
第一場,待定。然而20人中還有兩人,一個是唱作俱佳的實力派唱將,一人是一路勁歌熱舞的翻版明星臉,這兩人本來是奪冠呼聲最高、人氣也是最旺的,卻也是待定,令粉絲們大叫有黑幕,不公平。
第二場,按照評委的印象,將場上十二人中有相同特質的人兩兩分組,分為六組,相互PK,產生六人晉級,六人待定。
令胡菲菲略感驚訝的是,她居然和那翻版明星臉分為一組,而那翻版明星臉,又是被業界寄予厚望的未來玉女掌門人,以熱舞出彩,唱歌也有幾分實力的。評委的分組理由很簡單,卻硬生生抹煞了她在歌唱方面的突出天賦︰「我覺得你們兩個都是走偶像路線的,可以放在一起看看。」胡菲菲雖自詡不輸于人,但此時卻也明白了主辦方的意圖。
果然,在專業舞蹈團和頂級燈光舞美的配合下,翻版明星臉的舞蹈毫無懸念的電翻全場。主辦方指定的曲目胡菲菲雖然也很用心的演繹了,但評委們還是說︰「今天的表演大家都很出色,一個動感,一個淡定。但我覺得在這個夏季,需要火熱一點的氛圍。」「冰與火之間,選擇火。」
第二場,胡菲菲繼續待定。那唱作俱佳的實力派唱將雖然發揮的很好,卻令人大跌眼鏡的繼續待定。這會兒台下和網絡上都吵開了,大家紛紛預測主辦方想將那人爆冷出局了。
第三場,剩余待定選手自由選擇,分成兩組,進行小組PK。輸的組全組淘汰,贏的組中選擇一名發揮最出色的晉級,發揮最差的那名去終極PK台等待終極PK,其余待定。
胡菲菲和那實力派唱將分在一組,大家齊心協力,三局兩勝,贏了這次PK。但評委宣布的最後晉級人員卻不是她,而是一個各方面表現很不搶眼的小姑娘,評委說那實力唱將今晚的表現令人失望,推她去了終極PK台。網絡輿論繼續嘩然中。
第三場,胡菲菲持續待定。
第四場,待定的三名選手演唱一首歌曲,由專業評審團和**評審團共同打分,分數最高者晉級,分數最低者淘汰,其余待定。她意料之中的成為那待定的選手。
第五場,當終極PK台上的實力派唱將緩緩走下來和她對決時候,她居然有些欣慰的感覺。也罷,就痛痛快快一決勝負吧,讓她看看和人氣冠軍究竟有多少差距!但她的信心在伴奏音樂響起的時候嘎然而止——該死的!伴奏音樂被人為調高了一個音!終極PK的歌曲都是比賽者自己選擇的,自詡實力不俗的她選擇了一首難度頗大的高音歌曲,此時卻有些自掘墳墓的感覺。最後,她按著音樂的高度一句一句唱著,到了高音部分還是失音了。終極PK的決定權在大眾評委手上,他們是帶著耳朵來的。
就這樣,她成為二十強中最後一個被淘汰的選手。
胡菲菲心里泛起一絲冷笑︰回頭來看,所有的步驟,都是精心策劃的,步步經營,步步殺機,然而這盤棋局下到最後,最終目的居然是︰不讓胡菲菲這麼一個高齡選手去決賽里面攪局!
「胡菲菲,很遺憾你即將告別快樂女聲的舞台。請問此時此刻,你有什麼想說的嗎?」主持人例行公事般的問道。
「我感到很榮幸,對今天晚上的安排我感到很榮幸,也很滿意。」胡菲菲微笑著接過話筒,想也不想的說道,「這讓我想到小時候學過的一句詩詞。」她的語氣不緊不慢,吊足了觀眾的胃口。
「哦?不知道這句詩是誰寫的?你能不能把整首詩念給大家听听呢?」主持人也經過不少場面,見過很多黑幕下失意選手們的反抗,知道此刻胡菲菲可能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但是為了節目效果,此時卻只能跟著胡菲菲的思路走。不過,他還是耍了點心思的,他不直接問胡菲菲是哪句詩詞,而要她把整首詩全部背誦,就是看準了胡菲菲這種藝術生沒好好讀書,沒什麼文化,必然是一知半解,要她說一句詩、附庸風雅恐怕可以勉強湊數,要背誦全詩,怕就不怎麼流利了吧。
「是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胡菲菲微笑著看了主持人一眼,彷佛猜到他在想些什麼,朗聲說道,「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台下數千大眾評審愣了愣神,倒也想不到在超女的舞台上能夠听到一段即興古詩背誦,可見台上這人總算有幾把刷子,于是也非常配合的鼓掌,迎合氣氛。而其中的深意,卻沒多少人願意想。
大家不願意想,不代表胡菲菲不會解釋。反正也算和芒果台撕破臉了,她索性把話說得明白些︰「現在草根選秀的千里江山,再也不復0405年的盛況了。區區一個我,就要耗費你們這麼多心思去算計,娛樂圈之浮躁、人才之凋零,可見一斑。其實說白了,你們不看好我的原因,無非年齡而已。但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的夢想,我的未來,單憑你們是否定不了的。就算沒有了麥克風,我還有我的喉嚨!」
最後這句話說的尤其煽情,于是掌聲雷動,都獻給即將離開舞台的失意人胡菲菲。
胡菲菲神色凜然,一動不動的看著所在的圓台在掌聲中緩緩落下,通向失敗者的出口。
主持人的耳麥里卻傳來導演室中氣急敗壞的聲音︰「掐掉這一段!快,插播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