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診患癌9
1990年10月3日，星期三
今天是中秋節！
有些傷感
但事已至此，愉快比痛苦更可痊所以要盡量讓頭腦保持清醒，心情保持平靜
早餐只讓吃兩個三角形小面包，一小塊黃油和果醬，一杯橙汁，不準再喝水，不準再吃任何東西
下雨呢陰陰的天
你一定要高興！
下樓去，買束鮮花送給自己！
下樓去買花，便宜的不好看，好看的又太貴，磨磨蹭蹭，最後決定買支紅玫瑰
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需要用燦爛的顏色鼓舞這顆心
我對老板說，今天我要做手術，家里遠在中國，所以買支紅玫瑰送給自己
老板一听，給紅玫瑰配了幾支綠枝和兩支野菊，說不要錢，祝願你今天手術成功
捧著這束充滿人間情義的花，從樓下一直笑到樓上，加上昨天ouise送我的粉紅玫瑰，現在我的床頭被裝點得可好看啦！我多高興！
馬來西亞籍實習醫生小莊又來了，這些醫生中，屬他來的次數最多
小莊醫生會說中文
他又問了我好多問題，又幫我與主治醫生溝通，才知道我今天下午做的手術叫做「切片手術」
小雨淅淅瀝瀝的，讓我有一絲憂傷
對即將到來的手術，有一點點怕痛，有一點點緊張
中午11點整，準備睡，積蓄精神，迎接下午
芭芭拉捧了一大束鮮花，帶著全班同學的祝福來了，老師和全班同學都在祝願卡上簽了名
快1點了
別怕小穎，別怕！
一切都準備好了，親愛的，換上了手術衣，等待著
戴上了白帽子，2點鐘，吃
1990年10月5日，3號下午2點吃，4點進手術室，4點半施面罩式全麻，然後人事不知
6點醒來，一陣嘔吐，下意識用手模脖子，脖子上粘著膠布，知道這一刀已經挨過
天旋地轉，頭不是一點點昏，頭痛胃痛，一個勁吐，不能吃任何東西，喝水都吐，臉就像張綠色的紙，非常非炒苦！
可我以為我挺住了
剛才，傍晚5點多，老教授帶著兩位醫生來到病床前，神色嚴峻，「夸夸」拉上我病床四周的簾幔
「結果出來了？」我抬頭問
教授回答「是」，並問我︰「goodnesorbadnes？」
我有些緊張，有些胸悶氣短，不明白為什麼消息還分好和壞？腦子已經有些混亂了，不過表面還鎮靜，月兌口說︰「就壞消息吧」
「呃，壞消息就是，這的確是腫瘤，淋巴瘤好消息是，這個腫瘤是良性的，不是癌，但也必須盡快治療，否則不好」
教授又說，他們還要再做一次全身檢查，看看其它部位是否還存在腫瘤
我似懂非懂，忽然冒出一句︰「不是癌？如果是癌也沒辦法，我也只能接受」
說來奇怪，英文不好的我，那麼敏感地捕捉到了癌的英文單詞，並立即回答道
哦，醫生們的表情怪怪的，面面相覷，不斷解釋著什麼
我已經什麼都听不懂听不進了，直覺告訴我，情況不妙
我當即說︰「我需要翻譯！請立即給我找翻譯！」
從電腦上找來一位正在當班的華語並不流利的馬來西亞實習女醫生，我對她說，我消獲知實情，不要隱瞞
她略有一些傲慢，說︰「通常，他們認為東方人是不能接受壞消息的，」
我說︰「不是所有東方人都不接受壞消息，你告訴他們，我能」
她就說︰「那就告訴你，你得的是癌，淋巴癌」
盡最大努力保持清醒，听教授把接下來的方案交代清楚，腦子里想的是，我一定要表現出東方女性的沉穩和勇敢，我要讓他們看到，東方女性中有很不一樣的，我是不一樣的
談話結束，教授及所有在場的人對我豎起大拇指說︰「goodgirl！」
腦子異沖醒，說清醒吧，又一片空白
找到公共電話，打了三個電話，一個給flat的小伙子們，一個給芭芭拉，一個給悉尼的朋友
芭芭拉說她懵了
悉尼的朋友說我別開玩笑
我倒真消這僅僅是個玩笑，可它卻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親愛的，看著至今仍然充滿生命力富有彈性的我的身體，我仍然倔強地認為我的生命力是旺盛的
但是，如果有何不測，僅記錄以下的話︰
熱愛並感謝親愛的丈夫，感謝他盡全力支持我出國，令我得以開闊了視野，重新獲得對生的渴望
熱愛並感謝親愛的父母，感謝他們盡全力支持我出國並替我照看兒子
多麼多麼熱愛並思念我的兒子！消他勇敢堅強熱愛生活勇于追求
我的親人們朋友們，記住我的愛，並認認真真好好地高高興興活著！
我不想死但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了只會呼吸的植物人，請結束我的生命，我無法那樣活著，請幫助我！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什麼都不想，準備睡覺！
10月6日，星期六
吃罷早飯洗個澡，坐下來听听音樂寫寫你，心里挺平靜
昨夜意外睡得不錯
剛動完手術出來，血壓50/80，持續兩天低壓50幾皮膚失去了往日的光澤與彈性，血管泛著青色，蚯蚓般暴露在黑黃的皮膚下
仍很虛弱，不論上廁所還是洗澡，渾身都輕微哆嗦但顯然一天好似一天，臉上已見紅潤我相信，人的生命力是旺盛的，相信會一天天健壯起來的
ouise說︰「jenny，生活就是危難，人的一生都是在危難之中，你應該照料好自己，你能做到」
抱歉，打不起精神，發軟，頭昏眼花，眼楮有些模糊，看東西不太清楚，也許是多心
沒關系，只要我活著，我就寫
不能寫，還能說
總有辦法把思想傳遞出去
今天天氣很好，可我這會兒卻感覺異撤昏，得躺一會兒
來兩位醫生，知道我的簽證有效期至明年四月，似乎很高興，說有足夠時間
他們的意思是說我的病並不是沒有消治好的絕癥，放療和化療完全能夠把病情控制住
我也相信這一點，我不相信我會死
可我還沒有決定在哪兒治療呢，是回國呢，還是在這兒？
迷迷糊糊，jess抱著一大支采自自家花園的馬蹄蓮輕輕在我的枕邊喚「jenny！」
「哦！jess！」我孩子似撲入她的懷抱，從入院到現在，第一次開懷大哭
jess的灰眼楮里噙滿了淚，把我摟在懷里輕輕拍著說︰「哦，親愛的，這不公平」
flat四個大小伙子齊刷刷來，帶來了餅干和好友安利的信
因為是中秋節，安利特意在信上畫了一個大月餅，餅上垂著淚，並附蘇軾《水調歌頭》詞一首
同學眉送來一保溫瓶肉粥，還帶來不相識的留學生朋友的問候︰你不孤獨！
我豈止不孤獨，我富有得都快擁有整個天下！
對不起，又有點頭昏，一激動就這樣
眉還沒走，芭芭拉又帶凱瑞來，凱瑞親自為我做了吃的，芭芭拉也做了粥
天哪，我快要撐死了！
這麼多這麼多友誼，高興激動得直發暈，怎不叫我熱愛生活！
10月7日，星期天
夜班護士應我的要求在清晨時替我處理了脖子，脖子從開刀後還沒清理過，癢極了
頭還是暈，身上還是哆嗦，血壓還是低
早餐強迫自己吃了不少，管它好不好吃，必須積蓄體力
決定寫信告訴老爸老媽實情≡從接到患癌這個消息，方才真正認真思考「生命」這一嚴肅問題
10月8日，星期一
一早，芭芭拉帶著她的翻譯朋友凱瑞來與我的主治醫生一起談話，我被再次告知是患了淋巴癌，確切地說叫做「荷杰金氏病」即惡性淋巴肉芽腫瘤，癌癥已發展到第二期（在這一點上，他們對我有所隱瞞，事後我曾認真閱讀了墨爾本皇家醫院的診斷報告，上面清清楚楚寫著3bodgkin’s，就是淋巴癌第三期b，既中晚期）
同時他們保證說，這種癌屬于癌癥里容易治愈的一種，治愈率高達90%，只要花上半年時間，先做放療，再視情況而定做不做化療，基本就能夠解決問題
這對我來說是好消息，我為此慶幸高興（關于這一點，這家醫院給了我一個過于樂觀的概率說法我在北京治療期間，曾與多位專家探討過淋巴癌的治愈率，他們都說淋巴癌的治愈率沒有那麼高）
又抽了好多血，挺怕的，強忍著，英雄從來都不是天生鋼打鐵鑄的
陸續有人來探望，據說這幾天都會有人給我送吃的，簡直幸福得發暈！
誰說留學生冷漠自私沒人情味翱大家多好啊
雨下了一整天，吃過晚飯，我出去走了走
走不動，腿打晃，身體真的不硬朗
邁著虛弱的步子，一小步，一小步，是孤獨的，也是堅定的
醫生說我就要轉到癌癥病區去了，將真正屬于癌癥病區的一員了，心里有些緊張，但，堅強些，面對現實，你真了不起，你是真正的漢子！
10月9日，星期二
檢查自己，還是不夠開朗，否則胃怎麼總是郁悶呢？笑起來，笑起來，親愛的！
夏洛特大早來送飯，跟她聊了一會兒，知道她其實也很苦，每個留學生都很苦，精神壓力生活壓力都很大，很不容易，大家要互相理解
做檢查回來，渾身涼透
洗了熱水澡，吃了夏洛特送來的可好吃的飯菜，你要美美睡一覺！
即將進行的化療是要掉頭發變禿子的，所以要抓緊最後的機會改變發型，把長發剪成短發，下午就去
生活多美好，鼓起勇氣，enjoyyourself！
有那麼一小會兒是憂傷的，但很快平復
大可不必多愁善感
明天做骨髓檢查，有點害怕
別怕，相信你能挺得住
10月10日，星期三
做了骨穿，今天是局麻
能感覺到一根大針在骨頭縫里面搗鼓，緊緊抓住護士小姐的手，把人家的手捏得通紅
手術很順利，緊張的心情卻無法一下子釋然，躺在手術床上流了好多淚
jess又捧著鮮花來，陪著因吃了止痛藥而昏昏沉沉的我搬到了三樓癌癥病房
癌癥病房里，多數病人剃了光頭臉色青灰，但精神狀態看上去蠻好
今天可不堅強，哭了好幾次，但願明天又高高興興笑起來
10月11日，稀里糊涂就出院了，說是剩余檢查按照安排好的日期自行來醫院就行
管它，回家就好
flat的孩子們用鮮花迎接我
10月12日，星期五
我決定回國治療
頭一直昏昏沉沉，但是硬挺著，要辦好多事，為回國做準備，還要去醫院做檢查
躺在機器里任拍照近兩小時，非常疲倦和累
檢查結果似乎不理想，听見醫生們邊檢查邊嘀咕
如果癌癥轉移了也別怕！
洗澡時審視身上的疤痕和做各種檢查留下的青瘀紫塊，對自己說，我真了不起
茜帶來了新鮮蔬菜並做給我吃，謝謝她！
10月14日，星期天
感覺就像一片薄得不能再薄輕得不能再輕的樹葉，瑟瑟抖著，又累又冷又餓
趕緊煮方便面，抖著吃
趕緊洗澡，想用熱水把身體溫透，可還是抖
我開始恐懼，害怕
腫塊的疼痛，以及咽一口口水都痛的感覺更增加了我的恐懼，怕病加重，怕挺不賺開始想家
我不會死在外國吧？
淋巴啊淋巴，我輕輕撫模著對她說︰求求你，別折磨我太凶，別嚇我，我已經夠辛苦！我帶你回家啊
10月16日，淋巴越腫越大，必須走了，而且要快！
10月17日，今天去醫院作x－ray檢查
手術的氣氛再次把我嚇個半死醫生執意要闡述將要做的事︰要從腳背上灌注一種藍色顯影藥，為此要在腳背上開口子，埋針管，通過靜脈把藥物注入進去
好吧，好吧，盡管我很怕，怕死了，可我很懂事，能忍受這一切
手術很成功，我配合得很好，醫生說我是個好姑娘，是個非常好的病人
只是因為緊張，又把護士的手給捏紅了
10月20日，我要走了，親愛的，檢查已全部做完，機票已訂好，下周六，也就是10月27日飛廣州
10月24日，到醫院，去取準備帶回國的病例和病理切片，再次向醫生們表示感謝
他們再次夸我說我是「goodgirl」，但同時，他們還是消我能夠留下來治療，說這里的條件和水平遠比中國強，說如果回中國，你可能會死的
我笑，我說我不會死，我說我相信中國會有辦法治愈我，中國有中醫，我相信我會創造奇跡
寫給爸媽的信︰
「親愛的老爸老媽及弟弟妹妹！
請你們拿出勇氣讀這封信，並且接受這樣一個現實，我經墨爾本皇家醫院診斷為「荷杰金氏病惡性淋巴肉芽腫瘤」，即淋巴癌∫運的是發現及時，沒有拖延∥時，這種癌癥的治愈率高達90%
親愛的老爸老媽，不要太憂慮，我認為最好的人生觀是面對現實並且高高興興接受它人活著，就是要有這麼一股子頑強勁兒開朗勁兒，有什麼困難我們不能克服呢？
在國外，癌癥已不再是恐怖的象征，醫生把結果直接告訴病人，目的是想讓病人在現實面前自然開朗起來，讓病人和家屬積極配合治療♀里的病人也的確開朗有信心，沒有心理畏懼，不像是得了癌癥，世界末日就到了，成天愁眉苦臉其實，精神一旦垮掉，治療條件再好也不容易戰勝病魔
目前，對于我這種癌癥，不論在國外還是在國內，都已經有非常成熟和先進的治療方法我相信我是能夠被治好的 先我相信科學，同時我樂觀我高高興興接受了這一事實而沒有被嚇倒，我非瞅靜地處理著一切，我非吃豪地堅信，我的生命力是頑強的，這個病它戰勝不了我
我決定回國治療盡管這兒的醫療條件很好，但只有回到祖國，感受到親人們的鼓舞我才更有勇氣♀方面我已經聯系並安排妥當一切
媽媽，不要為這件事失眠！堅強的好媽媽！我曾猶豫再三，是否應該把實情告訴您和爸爸？最終我決定告訴您們，我相信堅信我的母親父親以及我們家庭的每一個成員都能夠接受它也應該接受它人生是有很多風浪的，不是嗎？我們全家人在一起，我們笑迎一切風浪
笑起來！我們別無選擇我們只能笑起來！
我是精神上的富有者，我滿載著澳洲清新的空氣所賦予我的新的人生觀凱旋歸來
親愛的老爸老媽，親愛的弟妹們，用開朗舒心的笑容迎接你們的好女兒好姐姐吧！
穎兒，1990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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