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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是在清晨落在故鄉的土地上的,一大清早,天就是灰蒙蒙的,好久沒有回來,竟都覺得好陌生。
落蓮十萬火急地趕回家,已經來不及,外婆已經走了,落蓮只在昏暗的太平間看到白布覆蓋的輪廓。面對這樣模糊的輪廓,落蓮不知道怎麼哭,她也不知道什麼叫已經死去,那個輪廓只是在白布下繼續睡著吧……除了氣氛,落蓮暫時還感覺不到死去和活著有什麼區別,不是還在那里躺著嗎?不是還存在嗎?落蓮的腦中一片空白。等到再見到外婆的容顏,就是殯儀館送行儀式上,落蓮圍著玻璃棺材走一圈,做告別,她最後一次細細地觀看外婆,外婆的膚色已經變成灰黑色,同樣褪色的絹花圍簇在四周。落蓮有多久沒有這樣看過她了,當初落蓮在女中度過的六年里,整天披星戴月地上學讀書,每天回到家,他們都已經入睡,早上他們還沒起,落蓮已經走了,四年大學過去了,落蓮只第一年回來過一次,所以她根本沒有和外婆好好相處過,又加上外婆生前很少說話,落蓮從沒听她講過什麼往事,她甚至完全不了解外婆的過去。如今躺在玻璃棺材里,更不會和落蓮說話了。生前默默無聞,死後默默無聞,連送行的人都寥寥無幾,仿佛她有沒有來過這個世界,都無關緊要。落蓮只有自己腦中慢慢地輸入「死亡」的概念。一個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的嗎?死後,躺著,被送到殯儀館,殯儀館不知道怎麼就把外婆火化了,只交還回一個小黑盒子,說里面是骨灰。繁蕾抱著這個小黑盒子嚎啕大哭,落蓮在旁邊直直地盯著那個小黑盒子,在她的感覺里,外婆還在家,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那位文靜、祥和、不爭不燥的人,怎麼就變成這一個小黑盒子了呢?
小黑盒子被抱到陵園,放在墓地小坑里,蓋上石板,又立一塊石板,刻上名字。漫山遍野都是石階,一層一層的石階上全都是這樣的小坑和石碑。
落蓮直到這個時候,才隱約感覺到,死亡和活著的區別。
之後,落蓮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一件事,送喪,和在悲痛的氛圍里一直生活下去……
每天早上起來就背著一包一包的祭奠品到陵園去,在一層一層的階梯上找到外婆的墓碑,把祭奠品拿出來擺在石碑前,灑祭酒,燒紙錢,煙燻火燎,哭泣……
濃黑的煙火燻著落蓮,她分不清此刻置身于此的這個景象是虛是實。她剛剛還在雲里霧里的明灣利亞,轉眼又回到了這個混沌的世界,落蓮一把一把地將紙錢投放入火中,看著它們被燃著,火焰把它們變成一抹黑色的灰燼,黑色的灰燼被風吹起來,吹到墓碑上、祭祀品上,吹到落蓮的頭發上、臉上、身上、衣服上。
落蓮抬起頭,眼前全都是一座座石碑,轉身,也是一座座石碑,落蓮被無數的石碑圍繞著,無邊無際,她癱坐在地上。外婆在其中,將來,繁蕾也會在其中,再將來,落蓮也會在其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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