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茗暄帶著青淺、錦禾沿著來時的路下了高階,穿過回廊,坐步輦回逸韻軒。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一路上,武茗暄低頭深思,並未注意到青淺變幻莫測的神色。
今日,再見洛菱宛,武茗暄本有許多話想說。她想問問,自己到底哪里對不住洛菱宛?幼時,每每父王有什麼新奇玩意兒送她,她先想到的總是菱宛。父王不喜菱宛,哪怕一點小錯也會嚴厲苛責,哪一次不是她為菱宛求情?雖不是一母所生,可她把菱宛當作同胞的妹妹來疼愛,她究竟做錯了什麼?
武茗暄還想問,縱然當年那事是慕王妃所為,可她也是為了菱宛。菱宛何至于狠心至此,為保自己地位,親自揭示親生母親所為。慕王妃縱然該死,卻也不該由菱宛親自請旨賜死,那可是她的生母啊!
可是,當她看見洛菱宛露出那樣怨毒的眼神,這些話就統統被冰封在心底,再也問不出口。她想,或許也沒有必要再問了。
一筆寫不出兩個「洛」字,父王雖然向來不喜菱宛,卻也時常這麼告誡她。但如今,就如文婕妤所說,她姓武,是武家的女兒,與洛家再不相干!
步輦進入逸韻軒,內監們一直抬到東廂前才停下。
錦禾看一眼猶自愣神的青淺,上前扶武茗暄下輦,仰頭望望火辣的日頭,低聲請示︰「娘娘,這天兒熱,來回走了這麼陣子,奴婢喚人備熱湯給娘娘祛汗吧?」
「先不忙那些。」武茗暄微微搖頭,一眼看過青淺,扶著錦禾的手進了廂房,坐到妝奩鏡台前卸掉頭上各式簪釵和繁復的發髻。
青淺遠遠地垂首而立,貝齒在唇上咬了又咬,終是跪了下去︰「娘娘,奴婢知錯,請娘娘責罰!」
梳發的動作一滯,武茗暄把犀角梳放到鏡台上,起身走到青淺身前,嘆了口氣,將她扶起︰「你不過是顧念往昔舊情,我怎麼忍心罰你?」
青淺扭捏著起了身,可想起娘娘適才給她看的那張李肅儀準備偷遞給皇後親閱的紙條,又是滿心愧疚︰「奴婢輕信了李肅儀,差點釀下大禍。若不是娘娘早有防範,恐怕……」
恐怕什麼?其實並無礙的。攝魂香一事是由皇上親自徹查的,金口玉言定了洛美人的罪,即便皇後想為洛菱宛翻案,也得顧忌皇上。此事的可疑之處並不是只李肅儀一人看出,可旁人都沒說,那便是心知說不得了。武茗暄心下這麼想,嘴上卻不說明。
青淺雙目漸漸泛紅,面上神色卻帶著股子倔強,執拗地請罪︰「求娘娘責罰,否則青淺難以安心!」
武茗暄溫和地笑著,在青淺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轉身回到妝奩鏡台前坐下,撥弄匣子內的各式朱釵片刻,淡淡開口︰「皇上把殷嬤嬤、李肅儀、葉肅儀三人交由我處置。殷嬤嬤畢竟是太後身邊兒的人,還是留待皇上來辦為好。葉肅儀現已安置妥當,便只余下李肅儀了。」轉身回看青淺,微笑道,「那我便罰你處置李肅儀,如何?」
「娘娘……」青淺愣然,「娘娘信得過奴婢?」
「這偌大後宮,人人都戴著面具,表面與我交好,說不定心下卻是恨毒了我!若連你和錦禾都不信,我還能信誰?」武茗暄聞言蹙眉,肅容正色道,「我既把她交給你處置,那麼,是殺、是放就都隨你。去吧……」話一說完,便在錦禾的攙扶下,去藤編搖椅躺下,閉目小憩。
青淺恭敬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錦禾凝視著武茗暄恬靜的睡顏,猶豫片刻,終是問道︰「娘娘,您真不但青淺姐姐會把李肅儀放了?」
武茗暄沒有睜眼,唇邊勾起一抹淺笑︰「不會,青淺不會讓我失望的。」輕飄飄的話音落下,她也翻身向內緩緩睡去。
逸韻軒西廂,李肅儀形同死尸般歪坐在地。她微仰著頭,黯淡的眼神痴痴地望著窗外被微風拂得瑟瑟輕顫的佛相花。
「花兒,你是在花期盛放,來年花期才能再開。可我……」李肅儀的聲音有些飄忽,唇畔笑意滲出訴說不盡的苦,「我們身為奴婢的,哪有花期?想要盛開,就只能自己去爭取。我只是不想再卑躬屈膝,不想再為奴為婢,我錯了嗎?不,我沒錯,這都是命……」
「你當然錯了,錯得離譜!」廂房的門啪地一聲被人推開,青淺捧著個木盤進來,不含一絲感情的冰冷眼神掠過跪坐在地的李肅儀。
「你……」李肅儀猛然抬頭看向青淺,一眼看過她手中的木盤,心里明白,這怕是要送她上路了,忍不住頹然哼笑。
青淺扭頭沖站在門外的陳祿遞過一個眼色。
「吱呀」一聲,廂房的門輕輕合上。
青淺神色淡漠,緩步走到李肅儀身前,靜靜地看著她的眼︰「你若真想獲寵,為何不求小姐?」
「小姐?呵呵……青淺你好天真!」李肅儀像是听見什麼笑話般悶悶地輕笑起來,「她正值盛寵,怎肯讓我這麼個低賤的婢女分了她的寵愛?」
「不是我天真,是你想得不夠明白。後宮佳麗三千,誰能獨寵?不是你,也會有別人。你若忠心于小姐,小姐給你個機會又有何妨?左右皇上也還是來咱們宮。」青淺淡然一笑,搖頭惋嘆,「你是與別人結交也就罷了,偏偏是洛美人。翠袖姐,路是你自己選的,後果必然也得你自己承受。」
「我沒得選啊!」李肅儀激動起來,仰起淚眼望著青淺,哭喊道,「青淺,我不像你。我是武家的家生女兒,我出生就是奴婢,就連我的後人也只能是奴婢!只有……只有獲得皇上的寵愛,我才能消除奴籍!你不懂,你不懂的……」
見李肅儀捂著臉哭嚷,青淺心下百感交集,闔目鎖住盈眶的淚,再睜眼時,已不見絲毫傷感情緒︰「翠袖姐,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慢慢地揭開覆在木盤上的絹帕,「你是自己上路,還是要我送你上路?」
李肅儀瞪大雙眼,驚恐地看著木盤上無數細密的繡花針,顫聲問︰「這……這是什麼?」
「民間宅子里有一種刑罰,名叫‘萬針穿心’,是專為懲罰那些背棄主子的奴才們而設。」青淺話音低沉,帶著一股森冷氣息。
驚懼瞬間布滿李肅儀的臉。她惶惶後退,頻頻搖頭,嗓音因過度恐懼而嘶啞︰「小姐……小姐讓你這麼做的?殺人不過頭點地,她也太狠了!」忽然又想起什麼,強忍懼意,爬到青淺腳步,拽著她的裙裾哭求,「青淺,好妹子,你說過要報答我的!我求你,再跟小姐說說,饒我一命。啊?」
青淺目中閃過憐憫之色,腳下卻沒半分憐惜,一腳將李肅儀踹開。
李肅儀不敢置信地望著青淺,連哭都忘記了,就這麼怔怔地望著她,直到一句冷冷的話音傳入耳中。
「負人者,人恆負之!」青淺雙手摳緊木盤邊沿,深吸一口氣。
許久後,西廂的門再次開啟,青淺神色漠然地捧著一針未少的木盤行出,面向東廂緩緩跪地,高聲道︰「李肅儀深悔前事,已撞牆自盡!」
青淺的話音如冰水般灌入周圍宮人們耳中,但在武茗暄听來,卻如潺潺暖流浸入心間。
錦禾心神一震,詫然看向側臥于搖椅之上的武茗暄。
武茗暄似有所覺,睜開眼,對她微微一笑。
此時,沈木雲快速入內,欠身稟告︰「娘娘,葉肅儀已安置進浣衣局。」
「嗯。」武茗暄點點頭,垂眸一瞬,又道,「可吩咐妥當了?」
「罪肯定是得受些。」沈木雲低聲答話,「不過,娘娘放心,死不了。」
「她心里有怨,必然想要有所動作。改日,你替我告訴她,先忍耐,待坐上尚宮之位再想其他。」武茗暄悠悠低語。
「是。」沈木雲恭敬應下。
話音剛落,罩門外傳來陳祿的聲音︰「稟娘娘,殷嬤嬤咬舌自盡了!」
武茗暄微怔,笑容僵在了唇角,搖頭嘆道︰「唉……看來,屆時回京,少不得要去太後宮中請罪了。」話雖如此,可她心下也松了一口氣,攝魂香一事總算徹底成為過去。
沈木雲蹙了蹙眉,似想問什麼。
青淺于此時入內,欠身問道︰「娘娘,李肅儀和殷嬤嬤都死了,後事怎麼處理?」
武茗暄沒答青淺的話,偏頭問沈木雲︰「姑姑,宮中可曾有過類似之事?」
沈木雲面帶微笑,安撫道︰「娘娘不必為這等子小事煩心,奴婢去趟內務府便是。」
「也好。」武茗暄笑著點頭,「那你快去吧,天兒熱,停久了不好。」
沈木雲施禮退出,在罩門外與陳祿商量兩句,便去了內務府。
沈木雲剛走,外間就響起通報聲,皇上來了。
武茗暄下意識地蹙眉,輕聲吩咐︰「錦禾,去盛碗酸梅汁給皇上解暑。」說著,起身下了搖椅,理了理儀容,上前相迎。
寧昱 風風火火地進來,牽起武茗暄的手,走到搖椅坐下,默然不語,將她細細打量。
武茗暄心念一轉,微彎唇角,笑道︰「容德夫人動作好快!」
「聰明!」寧昱 拍著武茗暄的手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