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錦禾的忿然,武茗暄卻只是輕輕淺淺地一笑,勸道︰「咱們領月銀去得遲了,也怪不得人。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孫公公已幫襯許多,你又何必拿這些個事情去煩他?左右咱們也不是沒得用,就別生事了。」
錦禾咬咬唇,怔怔地看武茗暄半晌,捏著銀袋嘆了口氣,忽問︰「您不會真打算在這舒蔭堂呆一輩子吧?」
「思過不是兩月嗎?過了便好了。」武茗暄轉眸看向池塘,凝視著水面被雨滴打出的圈圈漣漪,漸漸失神。如果,滅洛之日真是她歸去之時;那麼,桑、洛兩家的敗落,只怕也就在這兩月了。不過,近兩年來,桑、洛兩家漸掩鋒芒,即便有心要除,也不易。他……真有把握?
恍惚間,似聞人喚,武茗暄恍然回眸,卻見仍只有錦禾在身邊。
錦禾有些擔憂,又有些狐疑地打量著她,輕聲道︰「自打遷來這舒蔭堂,您就常出神。奴婢愈發不懂,您在想什麼了。」
「細雨蒙天,人也容易晃神。沒事,不用擔心。」武茗暄隨口敷衍一句,柔婉笑問,「對了,你方才說什麼?」
「奴婢去內侍府回來的路上,听幾個太監在議論,好像……」錦禾遲疑一瞬,道,「太後要來行宮了。」
「太後這時候來行宮?」武茗暄訝然,思緒一轉,「還有別的消息沒?」
「據說,和淑夫人隨駕陪行。」錦禾窺一眼武茗暄的神色,眉間攏起愁緒,「奴婢是擔心,太後來了,您的日子,只怕就更難過了。」
錦禾還在耳畔說著什麼,武茗暄卻沒怎麼听進心里,腦中思緒急轉,琢磨著太後為何突然來行宮,會不會來過問殷嬤嬤的死,洛菱宛是否會借此對她再下狠手,她離宮之事又能否成功?
綿綿細雨還在繼續,舒蔭堂的日子雖冷清,卻也閑逸。日子一天天這麼過去,武茗暄的心境也越來越安寧,但內心深處總有著一絲惶然,隱隱覺得像是有什麼會令她不安的事情將要發生。
晃眼半月過去,綿雨稍歇,秋狩之期已至。
穹冉自聖祖之後,鮮少帝王有機會能親上戰場,自幼精研的騎射成為虛學,唯一的實用便是在秋狩時彰顯皇權、震懾外邦以及拉攏功勛貴冑。歷年秋狩均于十月初開啟,行圍地點也都設在位于淮州和泱州之間的興澤圍場。興澤圍場東西橫跨嘉寧行宮,南北各距二百余里,不僅佔地面積寬廣,其間更是林木蔥郁、水草豐茂,獸群繁多。圍場據不同地形與獸群分布,劃分出六十九個圍區,每次狩獵總要行圍二十區左右。
今年秋狩定于十月初六,寧昱 早已下旨,邀土卓部族、瑤族族長、北疆少酋長前來興澤一聚。近來,因邊境摩擦不斷,故而土卓部族並未像往年由族長親自前往,而是改派卓亞世子入行宮覲見,之後便與寧昱 、瑤族族長薩莫爾、北疆少酋長賀律蒙一起率著浩浩蕩蕩的隨行隊伍一起奔赴興澤圍場。
十月初九,舒蔭堂東苑一棵梧桐樹下,武茗暄側坐秋千架上,素白縴指撕扯著一片芭蕉葉。她幾次偏頭看向一旁垂首靜立的錦禾,終于在手中的芭蕉葉盡數裂為細條之時,將心底的話問出了口︰「他……走了?」
「他?哪個他?」錦禾故作不知,看武茗暄的神色又淡了下去,才恨恨一跺腳,疾聲道,「既然心里念著,為何之前奴婢要您假稱抱病去求御醫來看,您又不許?」
「如今,有太後坐鎮行宮,即便你去求了御醫來,也驚動不了皇上。何況,這般手段實在粗淺,沒準兒到皇後那兒便被壓下,豈不是自討沒趣?」武茗暄幽幽嘆氣,抖掉手中芭蕉葉的碎渣,「這舒蔭堂是安靜,可也悶。那日你去偷瞧了,皇上都帶了哪些人隨行,同我說說吧?」
不知是武茗暄身後的陽光灼眼,還是她自己都不知有多頹敗的淺笑刺了眼,錦禾微微眯了眯眼,低聲道︰「鎮國大將軍護送安佑郡王去了邊境與土卓族長和談,皇上這次秋狩便是由慕太尉護駕。土卓各部勇士是卓亞王子率隊,瑤族族長薩莫爾……」
武茗暄輕笑一聲,打斷錦禾的話,淡淡地說︰「你知道,我不是問這些。」
錦禾咬咬唇,本想胡亂報些名字刺激下武茗暄,但在她恬淡的目光下,漸漸失了底氣,嚅嚅道︰「您放心,後宮妃嬪無一隨行。」
「有資格擔心時,還不懂心,沒去擔心。」武茗暄失笑,抬手扯下垂在頭頂的一片梧桐葉,靜靜凝視,「如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十月十三,熄燈後的舒蔭堂更靜了,就連微弱的涼風拂過芭蕉葉的沙沙輕響也清晰可聞。
東廂內,沒有掌燈,唯有月光透過霜白窗紙,在床幔半挽的榻前投下一片淡淡熒光。
武茗暄閉目躺在床榻上,靜靜地听著窗外風聲,默默算著自己在這宮里還有多少日子。
忽然,風聲一急,「吱呀」一聲輕響。
武茗暄赫然睜眼,循著聲響看去。房門微敞,卻沒有半個人影,這詭異的一切無端讓人心顫。
「錦禾……」武茗暄試探性地輕喚,卻沒得到絲毫回應。徒生的恐懼感扼住了她的心,她咬著唇,揪緊被褥,慢慢地坐起來,瞪大一雙眼,死死地盯著房門處。
「呵……」一聲輕笑突兀地響起。
那笑聲輕飄飄的,武茗暄幾乎就要以為自己是幻听了,卻在地上熒光處瞥見一抹黑影。
一顆驚惶的心反而鎮定下來,她松開緊咬的唇,帶著笑意輕聲道︰「安昭儀,什麼事情值得你屈尊降貴半夜模黑來這我舒蔭堂?」
看她如此淡然,洛菱宛反倒微感詫異。一瞬回神,她抬手拂過門扉,艷紅蔻丹刮過木板,發出「嚓」一聲細微輕響。她面帶微笑,緩緩走近,朱唇輕啟︰「皇上秋狩去了……」
「皇上初六便去秋狩了。」武茗暄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眼,眸光一閃,嗤笑道,「你深夜來此,還大費周章地把錦禾支開,不會就是與我說這個的吧?」
「哪能呢?」洛菱宛抿著淺笑,轉眸四下顧看一番,咂嘴道,「嘖嘖……這舒蔭堂還真是清靜啊!我的姐姐,你在這里住得可舒坦?」
武茗暄瞳仁微縮,靜靜地看著她,並不接話。
「既然住得舒坦,那就別挪地兒了。」洛菱宛一步步走到武茗暄床前坐下,笑看著她,「你瞧瞧,妹妹我多體貼啊!」
手上一涼,武茗暄低頭去看,卻見洛菱宛掰開她的手,把一個小瓷瓶輕輕地放在她掌心。心下一驚,她猛然抬頭,冷聲道︰「是毒,你想我死?」趁洛菱宛沒注意,她悄然往窗外瞥去一眼,外間有微弱的月光,可仍舊不見錦禾。
洛菱宛只是笑,指甲一下一下輕輕地在她掌心的瓷瓶上刮弄著。
武茗暄咬咬唇,又道︰「菱宛,其實我一直不懂,你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呵呵……鬧了半天,你還不知道為什麼?」洛菱宛像是很驚訝,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忽地斂去笑容,盯著她的眼,咬牙切齒地說,「因為我恨你!從小到大,父王、母妃眼里只有你,武睿揚眼里只有你,三皇子……噢,不,現在他是皇上了,就連皇上眼里也只有你!小時候,你和他們一塊玩,總讓我跟著。你以為那是對我好?呵……你卻不知道,你在笑著,他在看著,我在痛著!」
武茗暄怔了半晌,不知是樂的還是氣的,居然笑了起來,搖頭道︰「這麼說來,我疼你寵你,都是錯了,都讓你痛了?我就該不管你,由著你在屋子里學這學那,由著你可憐兮兮地望著窗外?他……」兒時的一句話忽然飄入腦海,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曾對我說,有人眼神溫柔,偏偏面容冷峻。你說你一看見他,就移不開眼。你說的他就是皇上?」
「是!是皇上,就是你的昱 表哥!」洛菱宛傾身逼近武茗暄,笑得柔媚,「我知道,他滿心滿眼都是你,怎麼可能認不出你?不過,沒關系,他現在遠著呢!等他回來,你的尸骨都找不到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他是我的,哈哈,是我的!」
「縱然你殺了我,又如何?」武茗暄雙眉緊蹙,憐憫地看著眼前呈現出癲狂之狀的洛菱宛,「你別忘了,他是皇上。後宮三千,你殺得完嗎?」
「殺不完,後宮三千呢,怎麼殺得完?」洛菱宛自己也笑了,低下頭看著武茗暄手中的瓷瓶,幽幽道,「可是,死一個就少一個,特別是你!旁人都入不了他的眼,進不去他的心,只要你死了……別的,也就不算什麼了。」
武茗暄無話可說,輕斥道︰「瘋子!」她毫不懷疑自己死了,洛菱宛也活不了。可是,她並不想死!
四周靜悄悄的,想是所有人都被支開了。武茗暄蹙眉咬牙,目中狠色閃過。萬不得已,只有拼了!她就不信,自幼體弱的洛菱宛還有能力逼她就範不成?
「別瞧了。錦禾被琉粟支得遠遠的,張謙在外邊候著呢,你躲不掉的!」洛菱宛發現武茗暄的舉動,得意地斜睨她,「噢,對了。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看來,洛菱宛早已做好萬全準備,今日是非要逼她服毒自盡不可了!為今之計,怕是只能拖一時,是一時。武茗暄冷冷地望著她,漠然道︰「既然今日我是難逃一死,那你有什麼,不如說個清楚。我可不想去了閻王殿,還是個糊涂鬼!」
「母妃被賜死,你知道是為什麼吧?她教養你十二年,到頭來卻因你而死。我真想知道,你究竟是恨她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洛菱宛定目凝視武茗暄,說是關注,還不如說是在欣賞她的神情變化。
武茗暄哽了哽喉嚨,有些艱難地道︰「恨也好,愧疚也罷,現在說來,都沒意義了。」
「呵……我親愛的姐姐,你還真是命大。當年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我真好奇啊!」洛菱宛忽又笑了,身子往前一傾,唇幾乎貼上武茗暄的面,「你恨母妃嗎?可你恨錯人了。當年害你的人,不是母妃,是我,薛大他們是我派去‘保護’你的!哈哈……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