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箏宮內,金漆燭台又燃。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
距離太後壽宴的倉促謝幕,整整十二個時辰。
宮中起居嚴謹,即便是宮婢也很少有徹夜不眠的情況。除非,她遇到的是個極難伺候的主子。而慧妃娘娘,絕不在此例。
自從慧妃有喜,鳴箏宮上下沒比往日更忙乎,反倒更清閑,就連宮人們都歇得更早了。
可今兒,主子枯坐了多久,青淺就在旁站了多久,要說不累不困,那是睜眼的瞎話。此時,殿內就她和武茗暄二人,又沒言談。青淺站在榻邊,靜靜地低著頭,鞋尖上的絨花盯著盯著就有了重影……
四周霧蒙蒙的一片,她瞧不清自己到底身處何地。
忽然,一陣涼風拂過,濃濃霧靄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突然消散。眼前,是她所熟悉,卻又好像變了點什麼的鳴箏宮後園。
槐枝抖動,白色花瓣如細雪灑落。
槐樹下,有人身著一襲暗粉宮裝,坐在那塊形似翹頭案的大石上,側身推著一旁的搖籃,溫柔笑語。
怔愣片刻,她努力往前望,總算看清了那人模樣。
「娘娘……」她笑著走上前,卻不知被什麼從背後撞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抬眼時,只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越過她,飛快地奔向前方。
而後,娘娘滿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明黃襁褓被那人舉起,高高摔下。
啊!不……
青淺猛然睜眼,額上滿是冷汗。
原來是夢!夢是反的,夢是反的……青淺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愧疚地往旁瞟去一眼,才發現主子早已不在榻上。她心下一慌,便要出去尋人,剛奔過屏風,瞥見西側什錦窗下一道單薄身影,「娘娘……」
臨窗的月牙桌旁,武茗暄對窗而坐。听到青淺的聲音,她沒有回頭,「困了就去那邊小榻躺一會子,有事我自會喚你。」
听到這溫柔得沒有半分距離感的話,青淺面上一紅,也不管主子瞧不瞧得見,固執搖頭,「青淺不困,青淺陪著娘娘。」
武茗暄回過頭,扯出一個寡淡的笑容,扭頭回去,雙手交握,撐著下頜,仿佛信女祈願般痴痴地望著窗外。
畢竟是有身子的人,一宿沒睡怎會不困?眼皮磕闔幾次後,她終是沒能掙過倦意,就這樣迷迷糊糊睡去。
青淺在旁看得心都揪緊了,想喚她去榻上睡,又擔心一旦喚醒了,恐怕就再難入睡。幾次張口卻是無話,她默默去取來厚實的裘衣,小心地替武茗暄搭上,生怕將她驚醒。系帶還沒來得及系上,外間傳來沈木雲和張謙的話音。
「隆陽殿現在究竟怎麼個情形?皇上和太尉他們……」
「姑姑先別急著問,到了娘娘跟前兒,咱再細細說道。」
「那你倒是快點兒啊!娘娘一宿沒合眼,就等著你的消息……」
因著聲音有些遠,青淺也只听了個大概,正想喚醒主子,卻發覺手下裘衣動了動。
武茗暄一個激靈,睜眼起身,「瞧我怎麼睡著了,你也不喚我一聲!張謙還沒回來?」顯然,她不曾听見外間的對話。
青淺待要說話,卻見沈木雲已掀簾進來,人沒近前,話已出口。
「娘娘,張謙回來了。」
武茗暄精神一振,「快,叫他進來!」說罷,才想起自己此時怕是瞧著有些狼狽,連忙理了理衣裝,端正坐好。
沈木雲打起簾子招呼一聲,張謙躬身入內,膝蓋剛彎,還沒來得及唱禮,就被武茗暄揮手打斷。
「免了!快說,隆陽殿怎樣?皇上可出來了?」
張謙本也不是個做作之人,當即也不含糊,「隆陽殿殿門緊閉,皇上、太尉及諸位大人都沒出來過。奴才尋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蹲著,隱約听得里頭似有爭執。周遭侍衛太多,奴才不敢靠近,听不仔細。」他喘了一口氣,才接著說,「期間,兩次傳膳,內監們進進出出,就是不見皇上身邊的李總管和黃公公。奴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趕緊回來報給娘娘。」
武茗暄神色不變,眉心卻情不自禁地跳了跳,目光掃過沈木雲,隨口問︰「木雲姑姑說讓紙鳶瞧你來了,你可見著她?」
張謙點頭,「回娘娘話,奴才怕隆陽殿生出什麼變故,回來前,讓紙鳶留在那里看著。」
「做得好。」武茗暄嘉許一句,便沉默了,正琢磨張謙的話,卻听他又開口了。
「噢,還有件怪事。」張謙的頭垂得更低了,「奴才回來時,瞧見幾個尚宮局的女宮和一位內監出後西門。奴才本也沒覺得有異,為免節外生枝,便躲在暗處,想等她們過去了,再出來。看著她們從前走過,奴才隱約覺得那內監的身形、氣度有幾分像容德夫人。」
武茗暄還沒發話,青淺倒先開了口,「後西門?那可都出了內宮了!你可瞧清楚了?」
沈木雲也暗暗心驚,表現卻比青淺穩重得多,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面對青淺的問話,張謙沒有回答。他抬眼望向武茗暄,看她點點頭後,方才說道︰「奴才行跡見不得人,就沒敢往前湊。何況,那位臉上白撲撲的一片,怪人的,只怕就是對面走過也沒多少人敢仔細瞧。」
張謙的話說的很有水準,既說明了為何沒有看清,又表明自己的看法。他既然稱「那位」,自是心下已有把握。
武茗暄微一沉吟,冷哼道︰「那怕就是了。」
張謙似要追問什麼,卻見沈木雲斜斜飛來一眼,示意他別打攪娘娘思考。眼瞼一垂,他便沒再多話。
武茗暄咬咬唇,搓著手在殿內踱步,片刻後,忽喚︰「青淺,去西殿請文婕妤,就說本宮有急事相商。」
青淺應聲而去,很快便引了文婕妤來。
武茗暄一眼瞧去,文婕妤身上還是赴宴那一身鵝黃宮裝,只是發上飾物已撤下,髻上斜插著一支玉簪子,襯著有些蒼白的面容,略顯憔悴。
想想文婕妤的身份,武茗暄頓時了然,這一宿一日,文婕妤怕是不比她輕松,自然更是不敢休息。
武茗暄輕嘆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同樣處境堪憂的文婕妤,揮手讓眾人都退下,邀她近前坐下,附耳低語一句。
文婕妤越听越驚,及至武茗暄說完退開,猛然偏頭瞪向她,「這……萬萬不可!你不要命了?再說,你當這宮門是農家小院,說出去就出去?」
武茗暄眉頭一豎,手一揮,「事態緊急,哪里顧得上這許多?能不能出宮門,總得試了才知!你就跟我說,你行不行?」
文婕妤顯然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哪知,武茗暄壓根不等她答復,徑自去側屋,端了筆墨紙硯來。
她鋪開紙,研好墨,看文婕妤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干脆拽過她的手,直接將蘸了墨的狼毫塞進她手里,唇微啟,只一個字「寫。」
文婕妤愕然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看看武茗暄,再看看手上狼毫,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提筆疾書。不多時,洋洋灑灑一紙書就,她甩手將滿是殘墨的狼毫拋到地上,「不知前世造了什麼孽,叫我遇上你這麼個……」望見武茗暄那頗點慷慨就義的眼神,話又轉了個彎,「罷了,只此一次,不然,我可真是不被你拖累死,也得被逼瘋!」
武茗暄注目審視著紙上那些筆觸渾厚,卻似乎暗藏鋒芒的字跡,完全沒有道謝的意思,反而順口一句,「枉你還是皇上的心月復,連點形勢都不會看!是我要逼你?這是形勢逼人!」桌上是她熟悉無比的筆跡,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就是她也不會相信這是出自文婕妤之手。
武茗暄小心翼翼地捧起紙來扇了幾下,取過備好的竹筒,將紙卷起,裝入,便要出去。
「誒,等等……」文婕妤慌忙起身,一把拽住她的袖角,「此事一旦敗露,縱然你有天大的功,也抵不過死罪!你可想好了?」
「只要皇上安然,我就絕不會有事!」武茗暄斬釘截鐵地道,「我相信皇上。」說罷,再不多言,拂袖甩開文婕妤,快步往外走。
「可是……我是說萬一……」一向牙尖嘴利的文婕妤竟然也有說不清話的時候,抖了半天也沒能把心里想的說出來。
萬一如何,文婕妤沒說,武茗暄心下卻是清楚。
步子稍頓,她輕聲道︰「盡人事听天命,若真有萬一……」她低頭想了想,忽然撫上肚子,回首一笑,「我和孩兒便隨著他去,碧落黃泉,也有萬里江山為祭!」
正月的天,黑得早。
戌時未過,夜色已深,墨緞一般懸在頭頂。滿宮惶恐、人人自危卻又捂緊了嘴巴不敢言說的緊張氣氛似乎更加濃重,頗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容德夫人很聰明,知道拌作內監模樣從後西門走,會比假扮宮婢走御花園繞輕松得多。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多數內監是不如尋常男子魁梧,她身量又偏高,裝起來倒也不差,可女子走路與內監不同,再加上,她慣會橫著走,骨子里那股誰也不放在眼里的囂張勁兒就非一般人可比。這不,遇著張謙這個眼利、心明的,一眼就看破了。
有了容德夫人的前車之鑒,武茗暄學了個乖。她叫青淺去東廚取來鍋底油,在掌心搓勻了,往臉上一抹,換了窄袖蘿褲,挽個簡單的發髻,包上頭巾,整個一丟在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黃臉燒火婢。
青淺、錦禾放心不下,想要跟著,被她嚴令喝止,叫上張謙悄然出了鳴箏宮。
這座皇城已有千余年歷史,每年都要耗費不少銀子修葺、整改,頹敗的死角還是無法避免。但是,自從聖祖登基時那一場政變浩劫後,皇宮守衛就更加森嚴。沒有皇上的旨意、皇後的令牌,宮中人想要出去,其艱難程度不亞于逃離天牢。
所幸,張謙武藝高強,又極熟悉宮中情形,听從武茗暄的意思,帶著她繞冷宮外牆,左鑽右穿,只管找難行的小道走。每逢過門、轉道,他必先謹慎查看,引開禁軍後,再示意武茗暄前行,一路上也算有驚無險。
天無星光,周遭燈光也逐漸黯淡下去,最後一道宮門已在眼前。
「今夜不同,雖是西乙門,卻要更加小心,你順便瞧瞧……」
武茗暄輕聲叮囑,話還沒說完,忽見前方有人打著風燈往這邊走來,一身甲冑映著燈火,燦燦發光。
作者有話要說︰前兩章里,昭陽殿寫錯了,應該是隆陽殿,晚上會修改,請大家不要以為是更新。
苦逼的我,兩晚上理順後續,碼出一章,結果接到幼兒園通知開家長會,才睡3個多小時(-ωq))困,揉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