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無鸞一直陷在昏沉的夢境里,夢中的她又回到了疤臉鞭撻訓練她的那間荒宅,鞭子無情的往身上招呼,一下又一下,鞭鞭見血,白骨顯露,痛蔓延四肢百骸,噬心入髓!
她咬牙強忍,抵死扛著……
漸漸的夢境轉換了地點,那是大妃的寢殿,大妃慈愛的撫著她的頭顱,溫柔的笑著介紹,‘鸞兒,這是本宮的兒子。夙兒,快過來,和你的鸞姐姐見見面。’
大妃向怯怯隱在紗幔後的那道小小身影柔柔招手,哥舒無鸞眼波帶笑,好奇的轉首望去,視線慢慢落在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上。
然而,剎那間,她的笑容卻凍結在唇邊,因為她看見夙兒全身沾滿鮮血,一步一步,步步向她緊逼而來,‘沒有人可以搶走我的鸞姐姐!沒有人可以……’
他猙獰嘶吼,一把扼住了哥舒無鸞的脖頸。
她大駭,扯著快要窒息的喉嚨,卻是早已發不出絲毫聲音,只在心里默默驚呼‘夙兒,是我,我是你的鸞姐姐……’
就在她覺得意識正在緩緩流逝,自己已經瀕臨死亡之時,又一道聲音傳了過來,「大人,大人你醒醒……」
有人在猛烈的搖晃著她的手臂。
哥舒無鸞閃了閃濃密的眼睫,幽幽睜開了鳳眸,一時間,惡魘于眼底灰飛煙滅!
眼前,一臉的擔憂的緋色,正在為她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原來只是場夢而已!
「大人,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奴婢剛剛請過御醫為你診脈,御醫說,大人本就身染風寒,這下又淋了夜雨,病情更加嚴重了……奴婢煎好了藥,你趁熱喝了吧,身體會好受些的……」緋色從旁皺著眉低訴著。
然而,那些話卻一句未曾傳入哥舒無鸞耳中,她一把拂開緋色遞來了藥盞,不顧腦袋的沉乏,和腳下的漂浮,驚慌的穿著官衣。
濃稠的藥汁濺了滿地,亦打濕了緋色的袖子,燙紅了的她的手臂,她猶不自知疼痛,只是在女子身後驚呼,「大人,你風寒在身,應當多多休息,大人,你要去哪……」
然而,哥舒無鸞絲毫听不見緋色的關切之言,早已火急火燎的奔出了寢殿。
殿外,日頭正好,暖陽高照,一夜春雨後,今日倒是響晴萬里,瑰麗的祥雲,浮在碧藍水闊的天際,炫目的日光,綺麗的灑向四周,將樹葉花瓣上了雨水慢慢蒸發。
哥舒無鸞踏著疾烈的步子,衣袂偏卷微風,急匆匆的來到了大君的御書房。
剛剛她去過廣晟宮,問過宮娥,知道娘娘一刻前便帶著公子夙出了寢殿,她頓感不好,猜想到娘娘一定是攜子認罪來了。
靜守在殿外的大太監唐喜,眼尖的看見哥舒無鸞奔了過來,適時攔住了她的去路,「國君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擾!錦衣侯止步!」
畢竟是國君身邊隨侍的宮人,在大的陣仗都見過,這話說的不卑不亢,倒也算恭謹。
孰料,卻換來女子冷冷的呵斥,「滾開!」
太監唐喜被女子拂了一個踉蹌,剛站穩腳步,便見她闖了進去,當下驚慌的跟了進去。
哥舒無鸞腳尖剛邁過內殿門檻,便听得一道冷厲的吼聲,那是夙兒的聲音,「誰敢打我鸞姐姐的主意,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她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夙兒已經將實情全部和盤托出了,眼下,她便是想攔也無力回天了!
這道聲音,在偌大的書房飄飄蕩蕩,仿佛魔咒一般久久難散!
她的身子猛僵,臉上的血色一寸一寸的流逝,致使本就憔悴的臉頰更加慘白,腳下的步子隨之艱辛難邁,緩緩及近書房內,但見公子夙背對著她跪在清涼堅硬的大理石地面,繁麗的衣擺攤向地間。
他背著身,致使她根本觀察不到他的面色,但從微顫的肩頭,不難猜測,此刻正隱忍著極大的怒氣。
立于一旁的大妃,面色蒼白失血,美頰駭然,隱在長袖下的玉指微微一顫,顯然是因為公子夙的話驚的難以消化。
國君的面色更是好不到哪去,鐵青中泛著黯沉,抬首間見哥舒無鸞未經通稟便闖了進來,臉色又暗了幾分,不過卻也未曾加以斥責,僅是眯眼冷冷掃了一眼跟在她身後滿目惶然的唐喜,一揮手,示意他退出殿外。
哥舒無鸞停步在公子夙身後,跪倒在地,聲音低沉無力的令她自己都听不真切,「微臣該死!」
她的視線落在夙兒的背脊,只見他微微一僵,卻是沒有回頭看她。
大妃顰眉一瞬,抬眸望向國君,只見國君嘴角冷勾,一字一字的咬牙問道︰「這話從何說起?」
「微臣……」她吞吐了,是啊,從何說起?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事到如今終于輪到她語竭的時候了!
「父君要罰便罰,要殺便殺吧,孩兒一律承擔!」公子夙抿了抿唇,淡淡說道。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平淡的不帶一絲漣漪,仿佛訴說著一件極稀松平常之事,不禁令哥舒無鸞心頭痛如刀絞!
國君氣的手臂都在發抖,俊逸的臉頰布滿失望、沉痛,「你……真是個孽障!」
哥舒無鸞匆匆側首望向大妃,見她微微搖頭,眼神示意她不要做傻事,哥舒無鸞咬了咬唇,咽回了涌向嘴邊的話。
此刻,她清楚,就算她想代替夙兒扛罪,恐怕也是力所不能及了,畢竟,國君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殿內,略有片刻安靜,只聞道道清淺的呼吸聲。
突然,國君頹然的坐在了椅間,嘆氣道︰「哎!好了!樺之事,寡人自有定奪,這事便揭過去不提了!不過,以後,你若膽敢再像這般胡來,寡人定不輕饒!罰你閉門思過一月,現在退下吧!」
這番處置霎時讓哥舒無鸞大大松了口氣,還好大君並未真正動怒,說到底,夙兒是他的親生愛子,再怎麼生氣,也不會真的下旨處罰,畢竟,虎毒不食子!
在哥舒無鸞暗自松氣之時,站在一旁噤聲許久的大妃卻突然跪倒在地,沉顏肅目,「國君不可這麼處置!」
這話令哥舒無鸞微微一愣,抬眼望向大妃,而後又將視線轉向國君,見他眉頭一皺,聲音微涼,嘴角帶著冷笑,「怎麼?他殺了人,寡人罰他閉門思過一月都不成嗎?他是你的兒子便這麼偏袒,那麼,你讓樺的父母情何以堪?」
大妃斂了斂眸,淡淡出聲,「臣妾是覺得處罰過輕!以他的罪過必須重責!」
這番話,顯然出乎哥舒無鸞意料,驚詫頃刻浮現臉頰,就連一直背著身的公子夙亦是猛地回過頭,難以置信的望向自己的母親。
「你、你說什麼……你難道要寡人昭告天下,說自己有一個殘殺忠賢的兒子不成?你讓寡人的臉面擺在哪?他可是你的親子啊!」國君一下從椅間跳起,駭然出聲。
「正因他是臣妾的親子,臣妾才不能偏私。」大妃說的平靜異常,面色不含絲毫波動。
國君慘著俊顏,咬牙道︰「你……很好!那你說要怎麼處罰才不算偏私,才算公道?」
大妃慢慢掃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與哥舒無鸞,凝眸,曼聲,「鸞兒,將殿下帶回永夙殿。」
「娘娘……」哥舒無鸞驚聲低呼。
此刻她真是看不懂大妃的心思了,更難以理解她的做法!
剛剛的處置雖說偏袒過盛,卻也相較甚妥,但眼下,大妃這般火上澆油,無疑是讓夙兒背負罪責,難逃深究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
然而,當她的視線接觸到大妃那冷厲的眼神,滿月復的疑問頃刻壓回了心底,她從來沒有見到過娘娘像此刻這樣的眼神。
良久,哥舒無鸞斂眸,緩緩起身,拖動微麻的雙腿,便要扶起公子夙,孰料,手還未接觸到他的衣袖,他已一下跳起,冷著臉,憤憤的奔出了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