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夏雪風雷被哥舒無鸞的情緒所感染,也隨之傻笑了起來,這才邊搔首痴笑,邊站起了身子。♀
哥舒無鸞爆笑了好一會兒,肚子都在隱隱抽痛,好容易止住了笑意,輕咳了兩聲,嗓音嘶啞道︰「好了,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男人嘴角一直噙著悠揚的弧度,證明此刻的心情是愉悅的,抱拳應了聲,「是,大人。」
而後轉身向門口走去,腳步邁向門檻時突然頓住了,卻是沒有回身,只輕聲道︰「你……也要早些休息。」
未等女子會意,他忙匆匆的踏出了殿門,消失在了夜色中。
哥舒無鸞詫異的望了一瞬空蕩蕩的門口,回味他最後的話,唇角隱隱凝結,心下徒然更加憂亂。
悶熱了一日,頓覺身上著實難受的緊,這便草草收拾好思緒,打算換來婢女準備一桶熱水,沐浴一番。
哪料,她剛剛站起身,還未喚出聲,只覺頭頂上的殿脊處發出了些許動靜。
一霎間,唇畔勾起了一抹會意的冷笑。
殿外,夜華漸濃,晚風微悶,幾縷清幽的月影投在檐牙殿脊處,將四下照的清明一片。
哥舒無鸞縱身落到殿頂,身姿如塵霧般輕飄,腳下踏著琉璃瓦片,視線掃向坐在對面不遠處的那道黑影。
只見那頂風帽將他的頭與臉捂的嚴嚴實實,而身上則永遠一成不變的罩著一襲黯墨般的斗篷。
此刻,男人正手持著一架小巧的風車悠然自得的靜坐在殿脊處,偶爾風過,那架風車隨著長指輕輕的撥動呼呼轉動了起來,繼而發出些許細微的颯颯輕響。
哥舒無鸞淡淡掃過他掌中的風車,暗嗤道︰孩子氣!
而後迎上他遮在陰影下的那張臉,卻察覺他的視線正兀自望著殿下的某一處,神情貌若很是專注。♀
心下好奇,隨著他的視線瞄去。
只見,那是栽種在她殿前庭院的一棵藍花楹樹,四周螢火點點,圍著花樹翩翩起舞,散發著忽明忽暗的淡淡綠光,仿佛小精靈降下凡塵,幽渺又迷離,遠遠望來有種不真切的夢幻之美。
這景象的確很迷人,難怪他會失神!
匆匆收回險被吸引的目光,哥舒無鸞挑眉道︰「既然已經被我見過真容,又何必再將自己遮的這麼嚴實呢,難道……你不熱嗎?」
感應到她的注視,魅影慢慢調回視線,對她探究的語氣兀自勾了勾唇,緩緩開口,話意極盡歪曲之所能,「呵,你這是在心疼我,怕我被捂壞嗎?的確!我的這張臉在你面前已不是秘密。可是,在別人眼里就不同了,我總是要保留些神秘感才能吸引更多女孩子的傾慕眼光。所以,熱一點也無所謂嘍,你說是吧?」
那嗓音一如往常的低沉,卻也極是好听。
言罷,無謂的聳了聳肩,繼續撥弄著手中的風車。
真是個自戀狂!
哥舒無鸞很是反感他的話,眉頭皺了又皺,忽而尋了一處干淨的脊檐坐了下來,曼聲道︰「你來了多久了?」
眼下她很驚奇,自己竟不知從何時起,能平心靜氣的與一個‘賊’對坐攀談,也許是出于他從來沒有給內宮帶來過些許危害,這才放下了戒心的吧。
不過,想想還是覺得荒唐的很。
隨即,唇畔勾起自嘲一笑。
男人貌若被她唇角的那抹莫名笑意攝住了心神,漸漸深陷其中,過了良久才收回神智,道︰「沒有多久。不過剛好听見了你和你那個笨蛋屬下的整篇談話而已。」
哥舒無鸞對于他那毫不自謙的口吻,著實不敢恭維。
能蟄伏在她周圍,將她們的談話從頭到尾偷听個遍,如此,來的還不算夠久?
然而,卻絲毫沒有讓她察覺到。♀這個男人簡直稱得上深藏不露的可怕!
這時,魅影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驚思,只听那是滿口大刺刺的奚落,「說起你的那個屬下,真是又蠢又笨,只會耍一些捉弄人的蹩腳手段。呵……如此,這樣的蠢貨,怎配待在你的身邊?不就是個狂妄的太監嗎?你若覺得因他心情不爽,大不了我今夜去結果了他,你說可好?」
話到最後語氣盡露殺意,傳入哥舒無鸞耳中,心頭不由的一震,「我的事用不著你去操心!你若膽敢給我鬧出些許亂子,我便追捕你到死!」
這刻,她深知他的話不是在作假,心中難免驚憂起來,她可不想因為自己鬧出命案,讓好容易沉寂下來的內宮再次動蕩開來。
眼下,只有拿出威嚇的話來打消他的念頭,殊不知,她的威脅在男人心里竟是絲毫分量也沒有。
卻听,魅影失笑出聲,「呵呵……好啊。我倒是很想體驗一下被美人追著跑感覺……」見她面色一凜,話鋒一轉,道︰「既然你怕惹禍上身,那好,我就隨了美人的心意,暫且放過那個張狂的狗太監。不過,你若改變心意,我將隨時待命,幫你除去這根心頭刺,繼而以博得美人一笑。哈哈……」
說罷,開懷而笑,仿佛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哥舒無鸞被他的笑聲擾的甚是煩躁,當即冷聲打斷,「笑夠了嗎?」
男人緩了緩氣息,慢慢壓下笑聲,回應一句,「夠了夠了。」
聞聲,哥舒無鸞毫不客氣的說道︰「夠了,就快些滾吧!別賴在我的屋頂,打擾我睡覺。」
撂下這句,起身剛要躍下殿檐,忽听男人赫然冒出這麼一句,「你睡得著?」
呵,這語氣倒是和燕七殺如出一轍!
然而,經過幾次試探,還有最後的目睹真容,她再也不會將他們視作同一人了。
此時听他的話鋒,又憶起自己和雷的對話被他偷听了去,料想他是已經知道了她被免職的事情了,這才發此一問的吧?
不過,這事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對于消息向來靈通的他來講可謂是順耳听風,信手拈來。
哥舒無鸞刻意停下步子,回首望去,卻見男人遮在陰影下的視線正緊緊盯著自己,蹙眉一瞬,反譏道︰「我睡不睡得著關你什麼事?趕快滾,否則別怪我拿鞭子招呼你!」
還未等她的素手模向腰間,魅影的笑聲再次傳來,指了指她空蕩蕩的腰際,道︰「呵……我在這等著,你去取鞭子吧。」
「你……」該死,她怎麼忘了自己身上根本沒帶鮫綃鞭?!
如此,被他戲謔一番,面上頓時呈現些許尷尬、窘然。
男人觀察著她臉色的變換,仿佛從中窺探到了掩藏于她心底的窘迫,唇畔的笑意漸漸隱去,噤聲片刻,沉沉開口,「隨我走吧。」
他的話里有小心翼翼的緊張感,亦有如履薄冰的期盼,聞來不禁使人動容。
然而,對于哥舒無鸞來講,這句話著實莫名其妙,更是讓她模不到頭腦,是以,定定望向他,問道︰「去哪?」
「哪里都好。逍遙江湖,浪跡天涯……總之,這里不適合你。」他的聲音顯得那樣的低沉,仿佛久久沉寂于谷底,透著深遠的蒼涼感,可語氣卻是深情切切的,帶著勘破凡塵喧囂的灑月兌不羈。
不由得讓人察覺到他這個人除了神秘外還有如此隨性的一面。
哥舒無鸞顰了顰眉,完全不解他的意圖,也無意與他多費口舌,遂冷道︰「適不適合,你說的不算!」
說完,這便要躍離殿脊,不想,男人並不打算讓她就此離去,只听,「給我一個理由。是放不下這里的榮華富貴,還是舍不得那身榮耀?」
他的聲音愈發冷沉,並夾雜著莫名的慍怒,而話意顯然是在故意刺激她。
這般咄咄的逼問,使得哥舒無鸞最終惱了,冷道︰「放不下也好,舍不得也罷,都不關你的事。我的決定,我的去留,從來都與你沒有半點關系!因為,在本官眼里,你只是個心思不純的‘賊’而已。」
這一番話不但將他們彼此的關系劃地為界,亦是明確的表達了出來,他們之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亦或是將來終將無—所—交—集!
傳入魅影耳中,唇角扯出絲絲落寞的紋路,「呵,賊?!原來在你眼里,我只是個賊!再無其他……」
哥舒無鸞睨著他黯然垂下的風帽,只堅定又冷漠的給了他一個字,「是。」
「可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光憑眼楮去看,而是要用你的心去感受!」他的聲音緊追不舍,並含著鄭重的感慨。
迫使哥舒無鸞收回的視線再次向他投了過去,只見這時的男人已經站起了身,慢步向她走來。
隨著他漸近的步伐,繼而帶過些許清風,夾著一股雅淡的藥香,像藥又不似藥,那味道很特別,沒有藥的清苦,反之帶著一種微甘之感。
一點一點鑽入她的鼻翼,慢慢潛入心竅,滋潤溫肺。
一時間令哥舒無鸞有些暗自詫異,為何她以前從未察覺到他身上有這種香味?
對,確實是從未聞到過。
以前,他的身上只有夜風的味道,伴著他的神秘感靜靜流轉……
正在走神之際,男人的聲音低低在耳畔響起,夾帶著失意的喟嘆,听著不由得讓人揪心莫名,「聊了許久,你應該是累了,早些回去睡吧。」
說完,悠悠牽起她的素手,將手中的風車硬塞給了她,「這個送給你。」
一剎的踫觸,讓她感覺到他的大手異常冰涼,仿佛不該是常人該有的體溫。
然而,他的舉動,卻引起了哥舒無鸞惱然氣憤,「我不要……」
可話音還未落盡,他的身影便已如塵煙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月色如水,清幽流淌。
女子對著空蕩蕩的殿頂蹙眉許久,最後無奈掃了一眼握在手中的那架徑自轉動的小巧風車,忽的躍下了脊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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