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昏黃的殿內。
瑾睿黯眉凝眸的出著神,一時未曾出聲,像是在思量權衡著男人的話。
而魅影則一直俯首靜靜跪在地間,任憑無形的壓迫感悄然流轉。
漸漸的,四下陷入了一片靜謐,偶爾自殿外傳來道道鳥雀于夜間展翅飛過的聲響,將壓抑的氣氛打破些許,時間漫漫,似水流過。
過了不知有多久,卻聞,瑾睿淡淡出聲,語氣中听不出絲毫喜怒,「你先起來吧。」
魅影心口一繃,這才撐著略帶酸麻的雙腿慢慢站起身,剛剛站定,只听瑾睿兀自開口道︰「那件事寡人知道了。」
如此莫名的一句讓魅影微愕,抬眼望向他的雙眸,只見一陣精光閃過,明利且銳覺,心下一頓,靜待後話。
「煙兒那丫頭對你的心思,寡人听聞了。」瑾睿眯眼睨著眼前的那雙冰藍眸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端見這時的男人,輕輕取下了頭上的風帽,一霎間,露出了滿頭的銀絲,在燈火的映照下,那頭銀絲如雪色般綻放著幽亮的異彩,風華無度。
俊美的容顏,妖嬈冷魅,堪比夜間初綻的荼蘼花,透著攝魂的芳香,和致命的吸引力。
這一剎的顯露真顏,這頭發色,這張傾絕的面孔,不是燕七殺又是誰?!
若讓哥舒無鸞知曉她多番的猜測並沒有錯,而是在被人戲耍于股掌之間,一再的蒙混而過,定會氣到嘔血!
男人靜視著主上的神色,忙開口解釋,「魅影對公主殿下……」
話未說完,便被瑾睿接了過去,俊眸中閃著異樣的波光,「其實這件事也不算什麼,彼此適齡,本當男婚女嫁。♀只是……寡人要勸誡你,喜歡誰都可以,獨獨不能對煙兒生出一絲不該有的心念!至于煙兒那邊,她願與你走的近,寡人也管不了,但你要記得適度保持距離,別讓她越陷越深,同時你也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以致超月兌分寸。」
沒有多余的解釋,話意盡顯突兀,雖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卻隱隱透著生硬,明顯是不容置喙的。
其實不用主上提醒,他本就對繆煙公主沒有半分男女之情,但在听完這番語意幽深的告誡後,卻還是讓魅影的背脊略略一僵。
思緒在暗暗飄遠,仿佛正有些事情在腦海閃過,一縱即逝後,他定神出聲,「是。魅影知道。」
瑾睿望了一瞬他徑自斂下的眸光,滿意的扯了扯唇角,語氣回緩,「嗯。對于哥舒無鸞……你說得對,前朝一時難寧,她就還有利用的價值。如此,寡人便再多給你一些時日,好好的去完成這件差事。你,可不要再讓寡人失望了。」
這般語重心長的話听在魅影耳中,非但沒讓他穩下一顆心,反而,有一股莫名的寒意正在于心底不斷攀升,隨即默默點了下頭,未在言語。
就此,瑾睿收回視線,一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一陣清風飄過,晃動了燭火,恍惚的燈影下,持著折子的瑾睿對著已消失的人影,眸光適時一黯。
……
殿外,滿空的月華,幽清異常,如煙紗般漫漫灑下,淡罩四周,將四下攏上了幾許朦朧的詩意。
夜風驟起,卷過片片落花,伴著清郁的香氣襲過男人的身畔,霎時將那身墨色斗篷染上了散之不去的淡雅凝香。
腳步跨下斑駁的石階,視線掃過遠處那顆枯樹,慢步向等在樹下的身影走去。
熟料,步子還未落穩便換來一聲劈頭蓋臉的訓斥,「你明明知道主上的身體早有虛虧之兆,萬不能憂心乏力,卻還在這個時候讓他動怒,難道在你心里,那個女人竟比待你恩深意重的主上還要重要不成?」
還是那樣蒼老的嗓音,干澀且刺耳,然而,卻在此時變成了老嫗的聲音。
男人靜望著眼前一臉責備、憤然的褶皺面頰,低道︰「婆婆痛責的對,魅影自知大錯。」
月影晃過,但見一身御醫妝扮的皮婆婆,抬手輕輕觸踫腦後的風池穴,再看那張今晚沒有粘著胡須的男性面孔,竟漸漸轉變為了一張其貌不揚的老婦人面容。
這種瞬間變換容貌的易容術喚作幻顏術,與之用假面皮易容相較起來,更加省時簡易,且難以讓人拆穿。
所以,為了方便魅影暗中為主上辦事,她便將這幻顏術與月復語全部傳給了他。
也便是說,男人能在哥舒無鸞那里一再順利避過懷疑,全依賴這關鍵的兩點。
听了魅影貌若自責的話,皮婆婆眉間的褶子卻在逐漸加深,顯然窺出了他根本口不對心,死不悔改的心理,不由得憂心不已。
到底那女人對他有多大的影響力,竟讓他如此的悖逆主上?!
她睨著男人皺眉良久,突然神情一頓,面色瞬間變為凝重,沉聲道︰「前段時間你的那次莫名發熱,預示著體內的冰蠶毒,已經侵入心脈,若不及時配出解藥,恐怕不出一載,你的性命……」
說到這里,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不自主的截住了後面的話,絲絲痛色現于渾濁的眼底。
不言而喻的後果,使魅影心里有所了然,本來不用婆婆明示,他也早已清楚到了這一層,不單是煉妖毒王曾對他如是說過,他將命不久矣,就連他自己也察覺到了身體的變化。
在發熱之前,那晚他之所以敢在阿鸞面前露顏,是因他的眼眸和頭發變了顏色,回歸了本色。
原本,他的眸子與頭發本就是黑色的,只不過是因冰蠶寒毒一直遺留在體內的緣故,隨之寒毒的經年蔓延,寒氣聚攏周身,才使雙眸漸漸呈現了冰藍色,眉、發變為銀白,就連膚色也異于常人,顯得病態蒼白。
直至毒侵心脈的那一刻,氣血驟然逆轉,如此,才產生了回光一現……
魅影匆匆收起思緒,回首望了望身後距離甚遠的宮殿,慢慢調回視線,淡淡一笑,「我的狀況我十分了解。只不過,請婆婆暫時先不要讓主上知道,為了主上的身體著想,此事能瞞多久就先瞞多久吧。」
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皮婆婆清楚他這是在刻意安慰她,心口陣陣揪痛起來,偏偏話語冷硬刻薄,「還知道關心主上的身體,證明你還沒有忘本!好了,這事兒,老婆婆我自是比你清楚利害,若不然,主上怎會多次召見你都未談及你身上的寒毒?」
呵,他該清楚的,婆婆向來心思重,又如何會將這件事透露給主上,讓他憂心?原是他多此一舉了。
不過,這婆婆的刀子嘴豆腐心,卻是一點也沒變,明明為他擔心的要命,偏生嘴上不饒人。
正在男人暗自失笑之時,皮婆婆面色徒然一變,好似憶起了什麼,緊接著,眼中浮現些許激動之光,隨即一拍大腿,急促道︰「哎呦,差點忘了,我真是老糊涂了……」
魅影一時不明所以,眨著冰眸,戲謔道︰「婆婆年紀大了,難免記性差。說來听听,這次又是將什麼事記顛倒了?莫不是……御藥殿有傾慕者等著婆婆,婆婆錯過了赴約的時辰吧?」
皮婆婆當即老臉一紅,像是被說中心事一般,那顏色望上去,似老婦涂胭脂,著實憨態可掬。
羞憤惱然的瞪了男人一眼,面色一緊,聲音極是正色道︰「正經一點,听婆婆講。說到你的寒毒,其實這麼多年我都未曾配置出冰蠶毒的解藥,無非是難尋一味藥引,這味引子只有給你下毒的煉妖毒王身上才有,無奈他已身死。然而,慶幸的是就在日前被婆婆我猛然發現世間竟還有這麼一味藥引的存在,有了它,解藥配成,你的冰蠶寒毒定當全然驅除!」
這番話讓魅影微微一怔,胸臆間一點一點燃起了一把希望之火,逐漸,這火越燒越旺,沸騰了全身血液。
面對存生有望,擱在誰的身上都是滿心激動的,就連此刻的他也不例外。
原來的他是不怕死的,可自從某人的出現,給他冰冷的世界帶來了一縷燦爛的陽光,亦將他灰暗的世界變得色彩斑斕了起來。
她照化了他被冰雪封存了許久的心,這顆心隨之回溫,怦然而動,那一刻,他才懂得情之一字的美好,那一剎,他竟有了對生的渴望……
他刻意壓制著動蕩的心情,追問道︰「那藥引是什麼,在哪?」
皮婆婆面對著男人驟變的情緒,臉色卻復雜了起來,有糾結,有猶豫,還有掙扎,最後,她好似下定決心,定了定神,答得簡潔,「心尖血!在一個女人的身上。」
還未等魅影消化這話,她突然錯過他的視線,凝望向天邊漸被雲層遮籠的殘月,對著那片的陰霾黯澀,沉沉出聲,「這個女人就是大商第一女官,錦衣侯——哥舒無鸞!她的血至陽至純,世間罕見,也是唯一能破解冰蠶寒毒的關鍵引子……」
這個名字,仿若炸雷轟響,一下驚散了男人心頭涌起的波瀾,以至于他再也听不進婆婆後面的話,繼而痛聲打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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