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驚駭沉痛的發現終是太晚了,因為那時的先帝已經郁郁仙逝,而瑾睿也已登基稱帝,他這里剛至漳州根基不穩,且又掌握不到具體的證據指控他謀害庶母親弟,若貿然宣出此事,只會給以瑾睿趁機捏造事實的機會,編排他對奪嫡之事耿耿于懷,欲詆毀一國之君!
到那時,他不但要背負罵聲一片,且處境堪憂,那樣便無法替靜夫人母子伸冤得血了,所以,當時他雖懊悔沒有一早將所查出的結果上稟先帝,卻也只能暗壓悲憤,隱忍不發,將這些事暗暗銘記心頭,只待哪日能為他們母子一朝得報冤屈。舒愨鵡
這一忍便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他雖是無法釋懷此事,但見瑾睿為政還算清明,大商王朝穩固盛世,若輕易曝出當年他所做出的那些丑事,只會讓朝堂震蕩,危及國祚,江山易主容易,若想緩釋危機便是難上加難,是以,為了殷氏天下永盛不衰,他便做了一個艱難又沉痛的決定,那便是將那件事永遠的埋于心底,直至帶入棺木之中!
不久之後,他便察覺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後來得知自己已命不久矣,臨離世之前,他唯有一事放不下,那就是,要返京陵祭拜一下她,順道請求她的諒解,諒解他萬分無奈又沉痛的做出了那個秘而不宣的決定!
孰知,瑾睿終是不給他緬懷她的這個機會,更激起了他那股掩藏心頭多年的仇恨,所以,他明知命途已如此,也再隱忍不下去了,這便有了這次騙駕,挾持的事件……
他要將他徹底拉下王位,因為他根本不配為一國之主,他更要趁著有生之年,為她,也為他那個早夭的弟弟報仇訴冤!
這時的楚王已明顯歇斯底里,面上的寡怒之色雲涌如濤,邊癲狂的嘶吼著,邊激憤的恨恨瞪視著國君,可眸中難掩一抹深痛的悲慟。
看在哥舒無鸞眼中甚是驚異不解,若說他所表現的那些悲與痛,是為了早夭的三王子,可這情緒未免也太過了吧?畢竟他們不是一母同胞,再有身為天家貴冑本就于親情稀薄,何故他會對那個異母所出的弟弟的夭折如此悲痛?
不過,從他那些話中的意思讓她隱約可以察覺到,他的這次反叛並非單單為了一己私欲,而是,還有著別的什麼隱情目的,不然他也不會隱忍了這麼多年,偏偏等到命數將盡才動作。
到底那些隱情目的是什麼呢?而現在他道出靜夫人母子之死的真相又是何故?難道,僅是為了抖露出國君當年所作下的毒殺庶母異弟的惡行,而有助于他順利染指王位?!
突然,她腦中靈光乍現,震撼于心,難道……
正當女子暗自驚憾的難以言喻之時,但听國君冷嗤出聲,表情雖陰郁一片,卻是不怒反笑,「哦?既然你早有察覺,既然你握有證據,為何不一早站出來揭露此事,而偏要等到當下才說出來?莫非是要故意以此來混淆視听,掩蓋你那逆反的罪行!呵,你一面聲聲念著血脈兄弟,一面卻將自己的親弟弟擅自扣押囹圄,打算妄作處置,這便是你口中所謂的‘兄弟之情’?!如此,讓寡人心寒的同時,又不禁臆想到,你到底是在痛惜三弟之死呢,還是暗自隱藏著什麼‘其它’見不得人的心思!」
國君的眼神那樣的犀利明覺,仿佛早已窺探出了埋藏在楚王心中的那些秘事,更是篤定了他根本沒有確切的證據,這才不動聲色的將他之前的話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反駁了回去,緊接著,話鋒一轉,又把那些對于楚王來講難以宣之于口的話題推給了他,輕而易舉的便扭轉了當下那于國君來說甚為窘迫的情勢。
霎時,更加深了哥舒無鸞之前大致猜測到的那些隱情的想法,同時亦讓她暗自驚異,國君果然是深藏不露,內斂至深的很,不自覺的望了一眼大妃,但見娘娘的表情雖顯了然,可不難觀察出其中夾雜的悲涼與黯然神傷。
是啊,以娘娘的聰慧,可能一早便察覺到了國君一直在偽裝著自己的心性,經年躲于她的背後避著鋒芒,將所有的鋒芒都拋于她來擋,而他自己則在韜光養晦,默默隱忍,只為了一朝繳獲朝堂上的大權……
只因為他是她深愛的枕邊人,所以她都在不停的否認,更不敢直面正視這些罷了。
直到此刻,不管國君是無意還是有心的暴露了心性,都讓娘娘徹底的看清了他本來的面目,這才顯得無盡的失意與傷懷吧!
殊不知,這樣的國君,雖能籠絡至高無尚的權利,卻會自此傷了也錯失了娘娘的心,到那時,到底又是誰該悲涼呢?!
哥舒無鸞不禁于心底淒然自問了起來,不經意
間掃過燕七殺的面色,卻見他傾絕的面上略現些許蒼白,銀白縴長的眼睫淡淡垂著繼而遮蓋住了眸光,不知此刻正在想著些什麼。
為此,她暗暗蹙起了眉,打從初到行宮那日他便莫名的情緒低落,寡言少語,直到二主被質,當晚交涉,再到此刻,他都表現的反常莫名,卻不知是為何?
剛草草平復好情緒的楚王,聞听國君的這番別有深意的話,臉色驟然一變,黯沉中略顯惶亂,就連說出的話也癲獰到難以自持了,「瑾睿,你盡管矢口否認,歪詞狡辯好了!你到底有沒有做過那些事,你知我知,且還有在神明在注視著!你這個歹毒的昏君早晚會得到應有的報應,很快就會受到天譴的……哈哈哈……」
那是他瘋狂的笑聲,猩紅嗜血的雙眸閃過的是一片對國君不加掩飾的憤恨,和一些莫名的哀痛之色,那恨刻骨綿綿,那痛深深入髓!
正當殿內飄滿他那魔音般的狂獰笑聲時,殿外的那些廝殺聲卻漸漸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肅。
突然,只聞一陣嘈雜穩健的腳步聲傳了過來,緊接著,便有一隊佩劍護衛昂揚的停在了殿門口兩側,其後,一高壯的身影匆匆跨入了門內,順勢帶進了一陣渾重的血腥味。
但見血染衣衫的夏雪風雷緊行兩步,忽然單膝著地,對著鐵籠內的國君抱拳恭聲稟道︰「啟稟陛下,叛兵已盡數被前來勤王救駕的瑞康王殿下麾兵擒剿鎮壓,余下烏合之眾也已全部繳械投降,正縛于行宮外等候發落。微臣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他的嗓音本就洪亮,在襯著這番振奮人心的言辭,霎時令哥舒無鸞全身為之一震,不由自主的轉首望向大妃,難得在那張端麗的面容觀察出了一抹松緩的顏色,然而,卻也隱約夾雜著些許落寞。
看在她的眼里,了然心頭。
為此,哥舒無鸞的心中逐漸攏上了一層陰霾,既然已經擒獲了叛兵,那為何來迎駕的是雷而不是夙兒?!
失望的掃了一眼殿外,只見那些護衛個個面色肅冷玄然,打眼便知訓練有素,明顯他們不是瑞康王麾下的兵士,單從衣著妝扮便可以判斷出來。
不禁開始猜測這些人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他們既是隨雷一起來迎駕,難道是雷從都城帶來的人?
難怪雷會趕來的這麼晚,原來是去調……可,不對啊!
她是清楚,雷原是內宮侍衛營的侍衛不假,但他到底是沒有那份職權,且又沒有接到國君的授意,是根本不能任意調動這些宮衛的!
轉念想到,莫不成,夏雪風雷私下還有哪層其它的身份?!且這層身份的權利絲毫不低于她這個一品女侯的職權!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跟在她身邊的這些時日,掩飾的可就太好了,愣是絲毫未讓她看穿!
那麼,他到底又是誰的人呢?國君的,亦或是娘娘的?潛在她身邊的目的是什麼?監視她麼?
正在哥舒無鸞暗自驚撼臆測之際,國君的眼底暗暗閃過一抹幽沉之光,轉瞬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快的讓人難以捕捉,一邊抬手示意他起身,一邊冷笑著挑眸迎向無力癱坐在椅中的男人。
夏雪風雷忽見手勢,這便匆忙起身端端退向了一旁,從始至終未曾發現女子那對他探究的眼神。
一番語罷,殿內驟然安靜了下來,落針可聞,在場之人神色心情各異。
這時,只聞沉默許久的燕七殺終于出聲了,冷冷喚道︰「來人,將殿內的這兩個叛逆押下去!」
他的聲音冷的不含一絲情緒,就連表情也是非喜非怒,淡然一片的,冷靜,不,應該是冷漠的讓哥舒無鸞甚為訝異,根本讓她琢磨不透他此刻的心里到底在想著些什麼。
一聲呼喝,端見兩名護衛奔了進來,匆匆拖起一直虛軟在地的那兩名楚王的貼身暗衛,架出了殿外。
腳步聲慢慢擱淺,再看楚王的臉色早已慘淡灰敗一片,那張病態的面容仿佛在眨眼間更蒼老了許多,顯然自知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一顆不甘的心就此徹底淪落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