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楚王幾乎咬牙徹齒,雙眸赤紅,忽而,卻是嘶聲笑了,「呵……好啊!真是沒想到,你竟敢拿自己的命來賭!不過陰狠如你,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呢?那麼,現在能親眼看著我死,你是不是很得意,很快慰?!」
「你認為呢?」瑾睿還以一笑,不答反問。舒愨鵡
沉吟一瞬,睨著他寸寸龜裂的灰敗面色,嘆道︰「其實,只差那麼一點點你就贏了,只要你在多撐一兩個時辰,那眼下的局面便會完全的不一樣,而不是你趴在這里等死,應是寡人徹底的魂斷在你的手心兒!知道你為什麼會敗嗎?那是因為你生了一個好兒子!你總說寡人及不上你,你有一個出身高貴的母妃,你是嫡是長,你尊貴無比,而我呢,則是個出身、地位皆卑微的常侍所出的一個庶子,論尊卑恩寵,我什麼都比不上你們,我什麼都不是!可那又怎樣?到頭來,站在至高點的人還不是我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庶子?!所以,你自認為處處高我一等,但在我眼里皆是糞土!呵呵……若說寡人真正及不上王兄的地方,那便是你養了一個好兒子,關鍵時刻能大義滅親,撥亂反正!」
話到最後,已陰鷙的冷笑了起來。
听著他那譏諷的言語,刺耳的笑聲,楚王被堵的壓不住怒氣再次嘔了一口血,臉色好似死灰一般難看,強緩了一口氣,磨牙作響,「你……你一早就安插了人在我身邊,暗暗的監視著我對不對?」
那個男人,那個銀發的男人,何以會輕而易舉的尋來鴻兒及時壞了他的事?
他早該猜透了,那是因為,瑾睿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心頭刺,是以,很早以前便謀算好了一切,打算從他兒子的身上下手,如此,這才不聲不響的勝了他這一局!
可嘆他機關算盡枉聰明,自以為籌謀的萬無一失,哪料,鴻兒早便暗自察覺了他與那機關師
私交甚篤,這才導致了他一朝大勢傾敗!
可悲他算來算去就是沒有料到自己會折在親子的愚忠下,而反誤了性命……
瑾睿毫不否認,笑著答道︰「對。」
早在幾年前,他便安排了魅影去接近鴻離,趁機暗自窺視著楚王的一舉一動,然而,他雖為臣不恭,卻一直未有絲毫反叛的舉動,是以,他便命魅影悄然的退出了漳州,返回了都城,其後,又一點一點將他安插入了朝堂……
不過,經那兩年間的接觸,魅影與鴻離之間卻建立了牢固的友誼,也便為眼下緊要關頭的扭轉局勢,巧然設了一個最好的鋪墊。
心里分明已經有了定論,饒是如此,在听他親口承認後,還是讓楚王不禁微微一驚,冷汗不自覺的自背脊冒出,怒與惱吞噬著他的神經,意識也逐漸昏聵起來,無力的嘶吼道︰「你這個人真是太陰險,太可怕了!也注定了我會敗給你……不、不過,你做了那麼多狠毒的事,難道就沒有一丁點的愧痛?午夜夢回時,難道不會被惡魘驚醒,不怕他們的冤魂來向你索命?!」
他的聲音雖低微無力,可語氣卻悍如風暴,卷著怒痛一齊向瑾睿襲去。
迎著他那寡痛的視線,瑾睿雙眼一眯,一字一句的反問道︰「他們?!你說的到底是他,還是她?你在為誰悲,為誰逆天,你以為寡人一點都不清楚嗎?」
接觸到那道犀利的能洞悉一切的眸光,楚王的面色明顯一變,卻突然笑了,這笑容襯著嘴邊的腥紅,看上去有些恐怖猙獰,「什麼都瞞不過你……可是,我從未做出絲毫違背良心倫常的事情!」
那些事深埋在他心頭有多久了?!久到千帆過盡,落滿滄桑;久到物事人已非……
可直到現在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還深刻的映在他的腦海中,且將生死相隨,遠不磨滅!
當年,御花園的那匆匆一瞥,他的眼里心里便已全是她的影子,那時,他還是個養尊處優,不諳世事的王子殿下,可她卻已經是先帝的愛寵了,他與她之間終將橫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因為倫常,因不敢褻瀆她的美好,他只能暗暗壓抑著那股傾心,背地里偷偷的守護著她……
但到頭來呢,他還不是要眼睜睜的看著她香消玉殞,而無能為力?!
只嘆造物弄人,只怨老天為何不一早讓他遇見她!若她不是先帝的靜夫人,若沒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也不會集怨妒于一身,更不會落得……玉碎佳人絕的慘痛下場!
這時,楚王渾濁的雙眼已
布滿了深憾的淒痛,那是怨天咒地惱,那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恨。
他那番鄭重其事的話他信,可他這些情緒亦盡收瑾睿眼底,長眉不禁皺起,只是一個女人而已,竟值得他這樣豁出命去,哪怕是逆天,也要為她報仇嗎?!他真的不明白!
是以,忍不住氣憤,咬牙斥道︰「你聲聲嚷著沒有違背倫常,可你的表現卻徹底的出賣了你!多年來,你暗自覬覦著先帝的女人,長久活在那張虛偽的面皮底下,你不覺得累嗎?」
一番質問後,楚王的眼神更加怨毒至深,看在瑾睿的眼里,心里冒出些許悲涼,緩緩閉上雙眸,低道︰「你可知,一直以來你都恨錯了人?」
神智已經渙散的楚王,忽聞此話,努力凝神,嘶聲反問,「你、你什麼意思?」
瑾睿慢慢睜開雙眼,睨著他那遍染震驚的眸光,緩聲道︰「當年,靜夫人母子確實是中毒殞命的,可他們卻不是死在我的手中,那名醫女的確是我的人,但我尋來她是為了給身懷六甲的靜夫人解毒,而不是謀害她!無奈她所中之毒,已侵心脈,而那醫女也只能為她續命到生產……」
他的語氣,他的表情都是極平靜的,眼神亦是坦然一片,為此,楚王心中明顯一抖,饒是如此,卻還是切齒冷斥,「到現在,你還在巧言令色的否認?」
「你都要死了,你認為我還有必要騙你嗎?」瑾睿凝眉,淡淡的接道。
此話一出,楚王霎時瞠目,大驚,一邊殘喘著掙扎,一邊費力的揪著瑾睿的衣襟,激動的追問道︰「那……是誰害的他們?」
話剛問出口,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全身為之一震。
望著他驟變的面色,和眸中的那片清明,瑾睿輕輕拉開了揪在衣襟那只手,面無表情的說道︰「我想你應該能猜到的。」
是啊,他早該猜到了,能這樣妒恨他們母子的人,除了瑾睿以外,就只有那個人了,而能令瑾睿選擇為其偷偷遮掩,為其秘而不宣的人,除了他的母親,除了那個心機深沉的安常侍還會有誰?
可嘆,他直到現在才弄明白真相……
楚王蒼涼的狂笑起來,一邊捶地悲鳴,一邊咳血陣陣,「呵呵……可笑啊!我費盡心機一場,原來……咳咳……原來,竟是認錯了仇人……而真正的凶手也早已經死了,我還報哪門子仇?我當真是……可笑至極!」
忽然,他急嘔了一口血,垂著首虛弱的伏在了地間,顯然已經瀕臨死亡,強撐著一口氣低低問道︰「為、為什麼要救她?為何要找毒醫為她解毒……」
瑾睿的情緒登時失控,猛揮著衣袖吼道︰「因為她肚子里懷的是我的親弟弟!而你呢,口口聲聲念著兄弟情,卻反過臉來想要我的命,想要你血脈相連的兄弟的命!」
楚王的意識繼續在渙散著,因失血過多,臉色已呈青灰一片,眼皮逐漸沉重起來,咬字也開始不清,斷斷續續的說著,「原、原本我已經打算將所有的仇恨帶進棺木了,但、你終是不給我回京緬懷她的機會……後、來,我、我也沒有想過要你的命,我只想用那最高的權利為她訴冤,僅此而已……知、知道我為何將禪州設為陷阱等你來跳嗎?那是因為……這里是她的故鄉……我要將你囚在這里向她懺悔、贖罪,以慰她的亡魂……可……是你激起了我壓了多年的恨……是你逼的我……讓我別無選擇……可悲的是……我大錯特錯……」
他的話道盡了愛恨糾葛,無奈蒼涼,讓瑾睿的心里涌起了一陣悲慟之感,「何止是你錯了,連我也錯了。」
話落,換來了良久的靜默,瑾睿眸光一黯,剛要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剛顫顫伸到半空,卻听他呼的吐出一口氣,緊接著,啐了一口血,聲音低弱如蟲鳴,「那、那個男人……他、他是不是……」
說話的同時,楚王只覺眼前仿佛浮現了那張傾城的容顏,一顰一笑,鮮活如昨,接著,那個男人的面容與之重疊在一起,輪廓,眉眼是那樣的相像……
這時,瑾睿好似看穿了他的臆想,黯聲打斷了他的猜測,「他不是!」
這樣斬釘截鐵的三個字,終于擊潰了楚王最後那點殘念,努力揚起的眼簾,慢慢的向下垂去。
「哥哥……」
一聲親切的低呼傳來,讓楚王的身子微微動了動,沉重的眼皮費力挑開一道縫,微聲感嘆,「沒、沒想到……在臨死前還能听到你叫我一聲哥哥!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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