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晚他被一個黑衣人刺傷了肩膀,幸好護衛趕來的及時,他倒也並無大礙。
不過,從那黑衣人縴細的身形看來,他斷定是個女子,後來他將那人聯想成了鸞兒,因為整個內宮只有她最惱他,當時他還以為是鸞兒在為大妃出氣,雖然那時他對她的心意還不明確,但還是將事情壓了下去,並未追究,不成想,他竟是誤會了鸞兒!
想到此,殷朗只覺心中一陣內疚涌起,憤然睨著眼前的女人,慍聲道︰「那次,原來竟是你!」
周惜文毫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當然是我,不然你還以為會是誰?」
掃過他變了幾變的臉色,她繼續冷笑道︰「你是不是很不解我何以三番五次的要殺你?」
不待男人應聲,她兀自說道︰「那是因為你那罪該萬死的母親欠我的!雖然她死了,但你還活著,母債子償,我若不向你討又該向誰去討?!」
提起母親,一下戳痛了他的心,是以控制不住情緒的怒吼道︰「我不準你這樣說我的母親!」
周惜文哧鼻而笑,「你不準?呵,真是好笑!你以為你那該死的母親很聖潔麼?錯了,那些都是蒙蔽人的假象而已!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恨她嗎?你知道她為何而死嗎?你不知道,你統統的都不知道!」
說著說著,她逐漸嘶吼了起來,那副癲狂的樣子看在殷朗的眼中大為驚惑,不過也覺察出了她話中含的一些隱情,不知為何心里竟生出了一些不好的預感,奮力揮去,慢慢冷靜下心情,靜待她的後話。
周惜文緩復了下失控的情緒,迎向他的視線一字一句的說道︰「現在我就一件一件的告訴給你听。從何說起呢,對了,就從你的好母親李玉的真實身份講起吧,在外人看來她出身一戶普通的商賈之家,遴選入宮闈侍駕,可事實上,她的那些個身份全部都是偽造的,實則她乃是裴安老賊悉心栽培出的一個細作,刻意安插入宮,只為在宮中暗下為他辦那些他力不能及的骯髒事,以助他的仕途無限亨通,繼而能長久的在前朝呼風喚雨,獨攬大權!那幾年,她私下為他傳遞著御前的消息,幫著他殺諫臣,陷忠良,鏟除異己,做下了多少累累血債啊?!呵,後來,他們開始算計起了宮妃的肚子……你曉得你父君的子嗣何以如此的單薄嗎?那是因為你的好母親在暗中做著手腳!老賊裴安一心想要扶植自己細作的孩子為將來儲君,只因好掌控,而你的母親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榮獲儲位,是以他們一拍即合,繼續狼狽為奸!她害的宮妃們很難有孕,即使有幸有孕也保不住!再後來,她盯上了我,害死了我懷了五月的孩兒,那是個男胎……」
說到這里她頓住了,眸中漾滿了一汪哀痛的清淚,若她的孩兒還活著,也該有殷朗這般大了,也該娶妻生子,也該……
忽而,她抹了把眼前的濕意,嘶聲再道︰「在你眼中慈愛完美的母親,其實,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劊子手、魔鬼,丑陋不堪!她做下那麼多的惡事,害死了你父君那麼多的孩子,手上早已染滿鮮血,死後也會下地獄的,我詛咒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她咬牙切齒,雙眸赤紅,胸臆中的恨意如烈火般燒的旺盛,「終于有一天,陛下發覺了她是個叛徒,所以暗中給她冠上了一個私通侍衛,不忠不貞的罪名,終是結果了她那惡貫滿盈的一生……呵呵,即使她死了,我的仇恨也不會就此抹消,她不是害死了我的孩兒麼,那我便要殺了她的兒子抵命!這就是我為何一而再的要殺你的全部因由!你滿意了嗎?」
這一席話听完,殷朗的臉色早已大變,慘白如紙,毫無血色,心中的那股震驚,迫使他不由的身子踉蹌,極力的否認道︰「不!我不相信!這絕對不是真的!是你在詆毀我的母親,是你在捏造事實,是你……」
他的聲音已經克制不住的顫抖了起來,急促,激動,惶恐不安。
周惜文無謂的笑笑,神情坦然的接道︰「是不是事實,你大可以去問問你的父君。其實,你心里也清楚,事到如今,我根本沒必要騙你,何況,騙得了一時也騙不了一世,終有一日,你會明明白白的弄清楚真相,雖然真相往往丑陋,令人難以接受,但它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哪怕被人埋入地下千丈深,也終會被掘出,一朝大白于天下!」
她繼續以言語刺激,摧磨著他的神經。
而這時的殷朗臉色已白到幾乎透明,止不住的連連後退,不停的搖頭,嘶啞的痛呼,「別說了……」
哪怕此刻他對她所說的事情難以置信,可他卻不得不相信!因為,她說的不錯,紙永遠也包不住火,真相永遠也不可能被徹底掩埋,她沒有理由騙他,即使她想騙他,也瞞將不住!
這一刻,他的心從震驚演變到了絞痛,那是撕裂般的痛,令他恐難招架!
原來,母親的死還有這麼多的隱情,原來,父君才是真凶,並且,真正害死母親的不單是父君一人,也是她自己!
原來,裴安一直以來的幫襯持助,無非是想利用他來穩固他在前朝的地位與權力!他便說麼,以裴安那副自恃甚高的勁頭,怎會對他這樣一個紈褲不羈的浪蕩王子加以青眼,原來是打著這麼一層主意,果然,這世間根本沒有那麼便宜的好事降臨在他的頭上!
呵,他們一直將他視為棋子、傀儡來暗自算計操縱,殊不知,他根本不想要這費盡心機密謀來的一切,更惱憤這般被人當成傻子來擺布……
周惜文冷睨著他的表情,絲毫不放過折磨他的機會,「哦,對了,差點忘了提醒你一件事,那便是,這些年你好像一直都恨錯人了,哈哈哈……」
說著說著,她癲狂的笑了起來,幾乎樂不可支。
殷朗倏地回過神,慘著臉回望向她,「你這個瘋女人簡直是太可怕了!」
他自是清楚她說的恨錯人是什麼意思,他原以為大妃是害死他母親的仇人,殊不知竟是錯的離譜。
而事到如此,他根本不知該去恨誰,是眼前這個女人,是裴安,是大妃,還是父君,亦或是……他的母親!他不知道,真不知道!
耳聞她的笑聲還在繼續,越來越響烈,越來越癲獰,宛如魔音在耳邊縈繞不散,攪的他心神欲裂,再也受不了她的摧磨,這便逃似的沖出了門去,奔離了冷宮。
周惜文望著消失在門口的身影,慢慢的收起了笑聲,逐漸面上染上了一層快慰之色。
其實,她之所以清楚的告訴他這些事,並不是在為了大妃開月兌,而是想讓他知道真相後痛苦不堪,深受折磨!
即使她殺不了他,哪怕她再難報仇,她也不會讓他就此好過的,堅決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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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外面又飄起了細雨,淅淅瀝瀝,冷冷綿綿,雨中伴著風,風中卷著雨,打在身上寒涼入骨,冷入心竅。
頂著暗淡一片的夜空,淋著冰涼的雨水,男人漫無目的的走著,雨水打濕了他的發,他的衣,身上的冷意在逐漸加重,驅之不散,如影隨形。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廣晟宮的殿門口,里面燭火暖黃,只覺暖意洋溢,可饒是如此,卻絲毫溫不到男人泛著寒意的心。
他定定站在門口一瞬,隨即毫無遲疑,推門而入,一股暖流迎面撲來。
正在殿中值夜的旦兒,見男人深夜冒雨,且不顧禁令而來,忙上前微驚道︰「殿下稍後,容奴婢去通稟娘娘殿下到訪。」
說罷,匆匆奔入內寢,這個時辰,大妃還未就寢,是以,片刻後,便隨著傳話的旦兒自內寢走了出來。
見到殷朗的一剎,大妃亦微微一驚,這孩子怎麼如此的糊涂,竟敢不顧及禁令偷跑出來,若被陛下知曉,後果不堪設想!
掃過寂靜無人的殿外,一招手,示意隨侍將殿門關嚴,隨後,匆步走到他近前,蹙眉凝聲道︰「殿下,你怎麼……」
話未說完,掃過他濕漉漉的衣衫,才知他淋了夜雨,全身上下已然濕透,忙吩咐道︰「丫頭,先去倒杯熱茶來給殿下暖暖身子,順便取來一塊干巾,長海你去熬碗姜湯來。」
「是!」二人得令忙匆匆去準備。
這期間,殷朗一直呆呆的站在那里,低著頭,垂著眸子,一言未發。
冰冷的水珠自他的發梢滴落,顆顆墜向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暈出了點點沉默泛著淒涼的水漬。
大妃回過臉來,睨著眼前這個頹廢的男人,暗自于心底嘆了一聲,一揮袖,道︰「殿下過來坐吧。」
熟料,男人只無聲的搖了搖頭,繼續一言不發,不知現下腦中正在想著些什麼。
見他如此沉默,大妃雖覺詫異,倒也沒有勉強,這時,旦兒去而復返取來了熱茶與干巾,「殿下用些熱茶驅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