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小姑娘听得中年嬤嬤的話落,將廂房里的紗簾拉起,然後有隨伺在門外。
這下,廂房里的眾人,對對面舞台,便都看得更加真切起來。大家的視線,一致落在對面舞台,而其中兩道視線,則放在正在聚精會神觀看舞台的林依身上。一道目光來自蕭敬,另一道目光,當然是雲景無疑了。而墨天,則立在雲景身後,隨時留意四周的動靜,時刻保護聖上的安全。
一分鐘過後,在萬眾矚目中,從幕簾後走出了一位黃衣姑娘。姿色雖不算上乘,但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清清雅雅,宛如小家碧玉。微微施禮後,將手中抱著的古琴放在面前琴桌上,然後有丫鬟立刻端上椅子放在她身後。黃衣姑娘優雅落座,縴縴玉手輕挑銀弦,一曲《清風獨活》,輕輕淡淡,飄進眾人耳朵,全場肅靜。
當我走進這里的每一個廂房,我的心似乎從來都不能平靜,除了花兒的含苞待放和賓客的歡笑,我似乎听到了自己日漸枯萎的聲音。我在這里勉強歡笑,也在這里哀慟哭泣;我在這里苟且活著,也在這里默默死去;我在這里祈禱,也在這里迷惘;我在這里掙扎,也在這里失去……人們在這里相互告慰和擁抱,我自己,卻在掙扎著奄奄一息的碎夢!如果有一天我有機會可以離去,我希望,能找尋到讓我重新開始的勇氣……
待最後一抹琴音壓于指下,結束了這首曲子的彈奏,方才緩緩站起再行施了一禮,靜靜站在古琴邊,微微抬著頭,輕輕掃了一眼全場,便不再有所動作,等待眾賓客的投票和競賞。
全場響起陣陣掌聲,樓下有人大聲道︰「不愧是忘憂閣的姑娘,指尖清淡,卻暗含一股抹不掉的憂傷,姑娘身處煙花地,但看破世事,淡然處世的風華氣度讓人折服。」男子話落,走上舞台,走到寫著「何染霜」二字的箱子里投下一票。然後解下腰間錢袋,果斷打開,呈露在師爺面前,報上自己的名字「催晟」。
「何染霜姑娘一票,催晟五十兩。」師爺乃曼城府台第一師爺,為人公正不阿,深得百姓信任。十幾年來,曼城舉行花魁大賽,都請這位師爺到位,掌理票數和銀錢記錄事宜。
這男子的評價,正中林依下懷。林依雖不懂琴,說不上對方琴技高下,但她很喜歡這首曲子,更喜歡這位姑娘的眼神、氣質。那抹淡淡的憂傷,灼痛了林依的心。不知怎麼就能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勾起了林依深藏心底的那抹脆弱,也不知是心疼這位姑娘,心疼自己。想起在現代的時候,父母分離,各組家庭,余下她一人!不知何處是家。人情淡薄,自己孤身一人漂泊,苦寒熬盡,最終走上婚介策劃師的道路,每每以虔誠的心,祝福她們都能制造一個完美的家……然後,心底的傷,缺失的愛,始終沒辦法愈合……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道傷,只不過,這姑娘的傷,更重,更讓人憐惜。林依看著姑娘,眼淚悄然滑落,沉浸于憂傷中尚不知。
雲景看了一眼姑娘,听了一半琴音,便又將視線轉在林依身上。看她默認落淚,神情有點恍惚,整個人,籠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憂傷。左手抬了起來,想上前將人攬入懷中,抹去那不知名的眼淚。卻又被理智逼退,垂落身下。她究竟因何事,三番四次落淚?
而蕭敬,自然也是留意到林依的反常。一直以來,她都是以開朗活潑,古靈精怪的面孔出現在自己面前,何曾見過如此樣子?何事令她如此傷感?直到這一刻,蕭敬才終于意識到,原來她就是那個讓自己在一直尋覓的,令自己第一次有了悸動和牽掛之心的女子!近來頻頻騷動的心,竟是因為生了淡淡的傾慕和愛戀。
于此同時,還有一個人也注意到了林依的異樣。那就是坐在身旁的李科。微微甩了下頭,李科努力把對方落淚的一幕趕出腦海。李氏先祖預言,他生有一劫,在25歲前,勿動情思,愛怒哀怨嗔痴,皆要不得……
只有周明亮和韓澈,前者有心有肺,奈何情商低下;後者心有所屬,自然除了蕭雯,其余的,什麼也看不到。墨天更不用說了,眼里始終只有一人,初雲的天,也是所有墨家子弟的唯一使命!
林依晃神的同時,一眾風流才子,被何染霜姑娘的心性感動。傾慕的男子,皆紛紛上前投票,投錢。
林依回過神,匆匆抹了一把臉,掏出腰間錢袋,倒出全部銀子,拿起桌上的竹匾,毫不猶豫地走到舞台,投下,然後朝何染霜姑娘暖暖一笑,方轉身走回廂房。林依因為科舉改革和三國切磋大會一事,已有一定的知名度,儼然曼城新貴。加上曼城書院有不少學生也在場,能認得林依的大有人在。所以林依投完票一轉身,便有人低嘆一聲,「陳夫子也來了青樓」、「陳夫子相中了何染霜姑娘……」、「才子佳人……」
林依回到座位,坐好,繼續觀看舞台。情緒已經恢復平靜,听得何染霜姑娘的票數貌似不錯,露出一抹笑容來。仿若方才那個落淚的女子,落寂的深情,只是一瞬間的幻覺……
接下來陸續出場的姑娘,有甜美可愛的,有溫柔嫻雅的,有冷艷孤傲的,有清秀純淨的,還有濃艷嬌媚的……表演的技藝也是五花八門,有跳飛天雪地舞、流雲飛袖舞、仙女散花舞;有彈古箏的,有吹笛,有吹簫;有表演書法的,有作畫的;有唱曲的;詩詞歌賦,皆不乏表演者,讓人眼花繚亂,難以判斷,左右為難。
看的多了,也不覺有多驚艷,林依有幾分困頓起來。要不是惦記著蕭敬交待的事情,真想偷偷閉著眼楮,就算不睡覺,養養神也好。
就在林依昏昏欲睡之際,一陣低低的抽氣聲把林依驚醒。
「霓裳姑娘出來了,終于出來了。」
「此女只應天上有,人家哪能有此仙!」……
猛然睜開眼,眼楮又有一瞬間的刺痛。不是因為驟然的光亮讓眼楮刺激難受,而是被眼前的姑娘震撼,幾乎亮瞎了林依圓咕嚕的眼楮。
驚艷!這是林依目前能想到的最貼切的詞語。說到美貌,當然也不能說舉世無雙,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類的話語,因為來曼城之後,見過不少姑娘,姿色上乘者也不少,光是陸苓雅的絕美,蕭雯公主的俏麗就令人難忘。眼前這位姑娘,只能說和陸苓雅、蕭雯公主平分秋色。
但氣質上而言,這曲霓裳姑娘給林依的撼動就是驚艷二字。深紅的羅裙配上白色軟衾綢緞,勾勒出玲瓏剔透的誘人身姿,雪白中帶著粉紅的凝香雪膚在一字鎖骨間悄悄展露。晶瑩剔透的倒墜耳環因蓮花碎布而微微搖曳著,墨發用月牙羊脂玉簪挽起,斜插入流雲似的烏發中。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彎,朱唇如血,呼吸間已勾動人心,驚心動魄地,令人失了魂仍不自覺……
世間竟有此女,若是與陸苓雅並肩站立,定然能使三國六宮脂粉無顏色!
林依看著,嘴巴微微張開,和上次見到陸苓雅的那一幕震撼不一樣,因為對方不僅僅以美貌對林依進行視覺沖擊,還有優美的詩詞和清絕的嗓音。菜色都講究色香味俱全,何況絕美姑娘!
雲景看林依小嘴微張,小手不知興奮還是緊張,扭著桌上的桌布不放,眼楮睜得圓滾滾的,因為矮小(其實林依也有一米六撒,不過混跡在一群一米八幾的俊帥男子中,只能得到如此評價了。)而脖子伸得長長的,全神貫注地看著台上女子,配上圓鼓鼓的小臉,有一股說不出的嬌俏可愛。此情此景,正應了卞之琳的《斷章》所描述的那樣︰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紅耦香殘玉蕈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曲霓裳彈著古琴,縴縴細指壓下的似乎不是琴弦,而是一汪又一汪思念與苦愁。晶瑩雪亮的貝齒,隨朱紅櫻唇一開一啟間,字字珠璣!瞬間激起千層駭浪般的掌聲。
聖上、李科、周明亮等人也罷,連蕭敬和韓澈,都好像事先已知有那麼一個驚艷絕美的女子般,將票留置現下,由周明亮拿著幾人的竹匾和銀票,走上舞台,投到師爺面前。
林依終于知道自己想得沒錯了,說什麼第一次來看花魁表演,都是假的。若非知道有曲霓裳這樣的女子存在,又怎麼可能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將票和銀子留到最後。要知道,這霓裳姑娘表演後,再上來兩個姑娘獻藝,就听到中年嬤嬤宣布姑娘獻藝完畢了!
林依瞪了身邊幾個男子,鄙視的意味**果。
雲景也接收到林依的眼神,不過他誤解了林依的意思,以為是在責怪自己沒有把票子和銀兩投給染霜姑娘,笑著解釋道︰「這,確實是霓裳姑娘更勝一籌,風華無雙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