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剪婆娑,匿藏著斑駁的詭譎,像是四更里,最深譎的鬼哭。
「嗚嗚……」
「嗚嗚……」
淒厲的哀鳴如同死寂之水,祟祟潺潺的圍著鬼音客棧流淌,又像黑暗里潛藏著一只巨獸,發出低沉的嘶鳴,使得漆黑的夜空顫顫發抖。
鬼音山客棧,被一層甸甸的霧靄籠罩著,無法辨清視線。如暗夜的一縷光點、隙塵般飄浮著,在嶸山之巔,鬼屋一般存在著。
封塵浸浴在香柏木桶里,不易覺察的睜了一下眼,寒霰麻木的看了看前方,然後雙眼緩緩再次閉上。一縷縷白煙不斷從他銀白的發隙間,輕輕冒起。他的呼吸微弱得無法感知,好像被屏蔽了一樣。似乎,是睡著了。似乎,已經傾刻間死亡。
一瞬間,整個房間歸于靜寂。
仝淵在大堂的西隅坐了有一段時間了,喝了一晚的畫洱。畫洱是一種茶,混合著風族特有的香料,品嘗起來一陣茗香,如天渠翡露。可以說,這是仝淵喝過的最好的茶了。
其實,仝淵意不在品茶,而是在暗中窺伺。他有些焦急,又有些惶恐。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好像喝了純辣的羊n i渾灕酒,喉嚨一陣難受,但還是忍住了咳嗆。他從風族的王城里出來的,是一個暗殺者。
「婆婆,大堂里的人還不少啊!」隔著仝淵一個桌子,坐著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一支銀釵插在他一頭幽綠的頭發里,一塊紅s 的布系在腰間垂于月復前,眉宇間無形散發著貴族氣質。旁邊是個滿臉皺紋的老嫗,老嫗的頭發一直長到腳踝,鬢白如雪純粹,像極了在最遙遠的一個神族,瀲冰族,因為他們的頭發銀白的像碎雪。
「他們喜歡在這個時候飲酒喝茶,就像你在這個時候肚子餓了。」絲絲縷縷的光線下,老嫗眼楮眯地很細,眼角的皺紋像是疊了幾層,顯得更加蒼老。
「哦,原來他們也餓了,用茶和酒填肚。」
老嫗笑而不語,模了模小男孩束長的頭發,眼里閃著混濁的隙塵,她朝仝淵望了過來,干燥的臉上是縮緊的皮紋,有意無意的斂起。仝淵不在意的端起茶壺,敏捷的往杯里倒水,茶水極其j ng準的流入茶杯里,甚至一點也沒有溢出來,好像壺端口連著透明的細管。仝淵輕輕泯了一口,狹長的眼楮看著小男孩。
「婆婆,他怎麼不用流讓茶壺自己倒水,那豈不是很方便?」
「我們是神,不必要的場合是不用施展的,況且並不是什麼人都會流。有些神族里的人,連流是什麼都不知道。」
流,其實就是一種靈力,如風如霧又如雲,不規則的存在于天地間每一個角落。它可以被引導、成形、塑造和c o作,甚至實體化。是一種可以凝聚c o縱的力量,以一種秘術的方式釋放。
茶壺懸浮在半空,往另一個茶杯里流線倒水,直至滲滿。仝淵一句話也沒說,手中的茶杯快速飛向老嫗,空中沒有任何濺起的水珠。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酣暢而完美。老嫗伸出干枯的手,展露出一個可掬的笑容。而小男孩卻在一旁,露出一個很傾斜的微笑,完全不符合他這種年齡的笑容,狡黠有睿。
仝淵此時的情緒很復雜。一是他從沒覺得這一老一少是普通人,二是茹琉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心里有怨又憂,甚至惶恐。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一顆如露珠的冷汗,悄悄的融在他的長發里。而老嫗把仝淵的一舉一緒,看得毫發畢現,臉上卻是一副雍容可親。
月光煦煦的照亮門口的青石板路,窗欞上漾著似有似無的黑點。
當影漣風痕踏進門檻上的時候,大堂里所有的目光都投在了他身上。其中包括坐在西角的仝淵,老嫗和小男孩,東隅的浮頡,還有坐在最北的敗柳。他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還會有人投宿。老板娘也是有點訝異,柳眉微蹙。不過還是笑得花枝亂顫,迎向走到她旁邊的影漣風痕。
影漣風痕在最中間的桌子旁就坐了下來,點了一壺畫洱。
不知什麼時候,大堂的前台多了一個一身素袍的女子。她面朝著前方,手搭在漆黑的琴上準備撫琴。琴音幽幽響起,時而如蘆葦叢淙淙流淌的蜿蜒小溪,時而如山澗隆隆的銀鏈水瀑。時而十面埋伏,時而落雁王嬙;時而漢宮秋月,時而漁樵問答……
鏗
弦音被拉長的扭曲,一根琴弦斷了,素袍女子愣了一下,然後繼續彈琴。接著在眾睽下,第二根斷了。素袍女子羞花的面容,布滿了惶恐。她的手在不住顫抖,觸踫不到任何一根琴弦,而琴弦一晃間就又斷了一根。她的瞳孔流溢著恐懼,如琥珀溶化成泥濘,像是要淌出眼瞼,迷惘的望著前方。
一瞬間,莫名的恐懼,浮上他們的心頭。同時,封塵一襲銀亮的長袍,他揚了揚j ng細的眉毛,眼楮像閃著光亮。他的嘴角掛著平和的微笑,踩著茹琉的尸體,走出了房間來到大堂。
素袍女子面s 蒼白,驚恐的望著封塵,把大堂里所有目光都吸引在封塵身上。影漣風痕只是抬了一下頭。
最後的兩根琴弦兀自斷裂。
素袍女子嬌軀不住的顫抖,好像見了鬼一樣望著封塵。封塵像冰冷高貴的神靈,眼楮泛著白光,掃過大堂里每一個人。瞥向西隅的仝淵和一老一少,最後把所有的視線停留在仝淵身上。封塵冰冷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傳來,對著仝淵說︰「等很久了嗎?」
仝淵身軀微顫,很快冷靜下來。他知道茹琉已經死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好茶!」
茶壺又顧自的倒了一杯,動作就像剛才給老嫗倒茶時一模一樣。只听「請!」一聲,茶杯如疾風飛向封塵。在半空爆裂,茶水像浪花四濺。渾濁的液體拉成長線,凝固成銳利的冰棘刺向封塵。冰棘刺破空間的瞬間,突然化為裊裊煙氣,。仝淵面龐疆硬,視線凝固在封塵俊美的面容上,嘴角勾起扭曲y n靡的弧度。
說了一句。「看來,要殺你的人不止我一個。」
說完,仝淵的脖頸在眾人的眼中斷開,脖子上是一個刀劃過而平整的切面,血如泉注噴sh 而出。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在地上。大堂里的人驚恐的望向封塵,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封塵下的殺手,他們確信在場的人沒有幾個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手指都沒動一下就殺死一個不比他們弱的人。他們腳步踉蹌,惶惶的沖出門外。封塵沒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匆促離開的人群,而是看著已經死去的仝淵,皺起了眉頭。
留在大堂里的,還有九個人。封塵、素袍琴女、白晝、影漣風痕、浮頡、老板娘,老嫗和小孩。第九個人就是已經死去的仝淵。幾分鐘後,門口站著一個渾身血跡的紫袍人,左手捂著胸膛,右臂空蕩蕩的,像是被巨齒撕咬,血滴答滴答的掉落在門檻上,沿著土縫流進大堂。他滿臉血跡,眼眶撕裂,目光渙散像被索了魂,他哽咽的說︰「有鬼……」他把左手從胸口移開,胸膛正中有一個拳頭般大小的血洞,血洞還汩汩的淌出血。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老板娘被嚇壞了,在櫃台後面顫顫發抖。
封塵瞥向老嫗和小孩,說了一句︰「是你殺了他?」
小男孩拉著老嫗的袖袍,躲到老嫗身後。老嫗起初愣了愣,看了一下倒在門口不知是死是活的紫袍人。「真是說笑了,我一直在大堂里,何來殺此人之機?」
「我說的是你旁邊的仝淵。」
影漣風痕朝老嫗那邊看了過去,不過他看得不是老嫗,而是躲在老嫗身後一臉驚恐的小男孩。影漣風痕看著小男孩斜斜的一笑,而小男孩更加驚慌的躲進老嫗的長袍里,露著一雙y n霾的瞳仁。
「是……」老嫗的話剛出口,她的聲線就斷了。她的身體從腰部被截斷,黑血濺滿了小男孩的臉。
「婆婆…婆婆…」小男孩跪在老嫗的尸體旁,拼命的叫喊。眼眶里,卻沒有一滴淚水。「你們為什麼要殺了我的婆婆?」小男孩歇斯底里對著大堂里的人憤怒的咆哮。
老板娘顫抖的準備去扶小男孩,一直漠然不語的浮頡說話了。「你還要繼裝下去嗎?」
老板娘轉向端坐在東隅的浮頡,小男孩的哭泣聲一直響在耳邊。「什……什麼意思?」老板娘問道。
浮頡沒有回應老板娘,對著仍在哭泣的小男孩說︰「一直都是你離他們兩個最近,也就只有你有機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殺他們于無形。我說的對嗎?傾嗣。」
小男孩一陣哽咽,哭泣聲戛然而止,目光復雜的看著浮頡,然後破涕森然一笑。「嘿嘿,還是被你看出來了,不過我沒想到今晚的人這麼多。不過等會開戰,我會第一個把你殺你。」傾嗣指著封塵,如餓狼看待即將入月復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