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醒來時,天色早就全黑,他居然在轟隆雷聲中酣然入睡了。請使用訪問本站。
再一模床外側,不知何時,阿東已經離開,枕邊還留有余溫。
黎素在床上來回翻滾幾下,停下來仰頭望著紅綃帳,怔怔發呆,半天才發現身上已著了薄衫,大概是阿東在他熟睡時,小心給他穿上的。
黎素百無聊賴,披了長衫下床,一開門,就見阿南在外頭守著,便道︰
「如今回了望川宮,你也不必日日守著,回去休息。」
阿南並不挪步,只答︰
「大哥有吩咐,主人有傷在身,不可大意。」
黎素氣悶,恨自己愈發依賴阿東,連手下眾人,也對他唯命是從,一巴掌便揮過來︰
「大哥吩咐,竟勝過我這個主子?」
阿南只當他剛睡醒,起床氣大,直直跪下。黎素皺了眉頭,問他阿西的傷情,阿南卻說暫時無恙,黎素不放心,便讓阿南與他一同去看望二哥。一路上曲徑通幽,晚上天黑,阿南在前面掌著燈,黎素披了件狐毛大氅,二人進了前頭園子,阿西痛得死去活來,才睡下了,卻始終不見阿東的影子。
黎素目光灼灼,開口問阿北︰
「四人當中,你最老實,我問你甚麼,你便答甚麼。」
阿北呆愣愣站著,阿南給他使眼色,他也不知如何應對,只听黎素問他,阿東哪里去了。他一緊張,便語無倫次︰
「大哥說阿西的事,他需一力承擔。」
黎素變了臉色︰
「承擔甚麼。」
阿北吞吞吐吐,只道他也不知。
黎素瞬間便恢復神色,雲淡風輕道︰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我今日來看過阿西,便要往正殿去。你照顧好你二哥,等我拿了藥,回來自會給他醫治。」
阿南阿北二人紛紛慌神,免不了吐露真相︰
「主人,主人莫急,大哥已經往殿內找宮主去了,一時半刻回不來。不如等他回來,我們再做打算。」
黎素頓了頓,語調平淡︰
「他找宮主去了,你們不知道攔著?」
阿南他們也十分為難,眾人向來為大哥馬首是瞻,且阿西性命堪憂,如何攔得住?
黎素再不耽誤工夫,獨身一人便往正殿去了。
行了一段路,他原先遭反噬的傷並未痊愈,怒極攻心下,竟「哇」地吐出一口血,臉色蒼白如雪,唯雙唇朱紅,煞是艷麗。
黎素輕輕抿唇,徑自將血舌忝淨了,雖胸月復劇痛,仍鎮定前行。
到了殿門前,無白與無黑二人正如泰山般各佔據階前一端,凶神惡煞望著黎素,半晌才道︰
「黎左使深夜來訪,有要緊事麼?宮主剛睡下。」
黎素抬眼,明晃晃的眸子望了望二人,又遮掩住情緒,只道︰
「我找宮主問個人。」
「有甚麼事,明日再說,打擾宮主清夢,有何後果,黎左使應當比我們兄弟二人更清楚。」
「玄武堂那少年又在里頭麼,還是有甚麼別的人,宮主床榻上是不是太熱鬧了?」黎素說這句話的時候,故意放大聲量,惹得無白當下就將劍拔出,壓低聲音道︰
「放肆!宮主行事,豈是你我可以遑論的?」
黎素不屑一顧,只轉身道︰
「宮主若念舊情,故人身亡已久,骨灰應當安置。」
當下二人立即噤聲,頭冒冷汗,卻听殿中遙遙傳來低沉男音︰
「放他進來。」
黎素這才轉頭,懸著的一顆心忽地墜落在地,片刻之間有了著落,卻不急不忙,從從容容跨進殿內。
正殿內除了凌九重,並無旁人。
黎素跟自己打了一個賭,他賭凌九重還顧念舊情。此人雖然極端,殺伐果決,但行事向來有根有據,為何會默許了宋上者屠殺江南四家的行徑?
凌九重如今的名號,根本不需要靠鮮血在江湖揚名立威。他的頭號大敵是天一教,若樹敵太多,天一教與白道攜手滅他,真是棘手異常。
凌九重不瘋不傻,他默許的原因,只是等待太久了。
黎素知道,自白望川歿後,凌九重曾幾次向白家討要他的骨灰,均遭拒絕。後凌九重與秦山大戰,重傷後閉關,此事告一段落。十多年過去了,後事黎素並不清楚,如今的宮主比之從前,更加如日中天,枕邊人換了一個又一個,連黎素自己都好笑,他怎敢猜測宮主的心思,白望川這號人,早已是明日黃花,過眼雲煙了。他平白說出那些話,若是全盤皆輸,不僅阿西即刻斃命,自己也沒得好下場。
然而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毫無疏漏。凌九重等待太久,最後竟選擇以這樣慘烈的方式,奪回屬于自己的東西。
依黎素看,無往不勝的宮主這次失算了。
他面前的凌九重依舊意氣風發,眼角連一道細紋也無,然而眼神里的空寂陰郁告訴他,連白望川存留在世上的最後一絲證據,他都沒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