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時代 53第五十二章

作者 ︰ 青萍衣

從臨安到余杭,來時走了兩日,回去只用了半天!

但盡管是這般不要命地趕路,進王府時,蘭芽身體也已冰涼。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九歌再怎樣不死心,也只能抱著尸首流淚,口口聲聲要跟了姑娘去。

冬雪跟著特以魯去見真金,跪在地上回說人已死了,用不著神醫了,如今看來只剩了「入土為安」四字。

卻不想真金理也不理,仍命神醫前去看視。

冬雪見狀哭著去了,特以魯卻不就走,見真金站在窗下,面上神情分明是悵然不是悲痛,心中更是篤定,悄悄走過去問道︰「王爺,那藥……」

真金緩緩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那藥叫做‘歸去來兮散’,服下去,十二個時辰之內,跟死人一樣!」

特以魯松了一口氣,不由埋怨道︰「王爺為何連我也要瞞過?」

真金道︰「不瞞著你,你說話行事間稍不留神,便要給她們瞧出來。這件事,我要瞞她一世,你須小心在意。」

特以魯應聲「是」,又問︰「王爺,你昨日不是說,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為何又……」

真金目視窗外,輕輕嘆了口氣道︰「一個人從生到死,又從死到生地走這麼一趟,我想無論死志多麼堅決,大抵都不會再度尋死。若她兩歷生死,仍不願活著,那便——嗯,若果真如此,那即便是老天,也留她不住了,我又能怎樣?」

真金說話很輕,但特以魯听來,卻字字有如千鈞,直教這一生鐵血殺伐的漢子竟濕了眼眶︰

「王爺這番苦心,天地可鑒,就是賀姑娘知道了實情,也必會為王爺感動,絕不會再干這樣的傻事了。」

真金輕輕搖頭道︰「你道先前,我為她做的那些事,她就不感動麼?感動是一碼事,感情又是一碼事。真金此番一敗涂地,還有什麼可說的?別說,這件事爛在肚里,永遠別說出來!」

特以魯心中一酸,垂首應道︰「是!」

真金見他眼中滿是憐憫之意,反倒一笑,伸手拔出掛在壁上的長劍,倒轉劍柄遞給他,微笑道︰

「下去罷!去跟那兩個丫頭說,她家姑娘若活不過來,我就把你們幾個連同那狗屁神醫一同殉葬!」

特以魯退下來,嘆息一回,拿著寶劍來找「神醫」。

那神醫卻是個四十來歲的女子,特以魯來尋時,她正指揮幾個小徒弟拿浸透了藥液的棉布敷在蘭芽額頭、肩窩、小月復等處穴位。特以魯給小徒弟阻在門外,听見里頭九歌半信半疑問那神醫︰「神醫,這……管用麼?人都……」

神醫肅然道︰「正因肌體中毒,僵硬挺直,灌不下藥去,才要用這法子使藥性滲入身體。砒霜的毒性非同小可,你們若遲來半步,此時便是大羅金仙也無能為力了。如今雖說還不算太遲,但……嗯,看病人的造化罷。」

冬雪問道︰「難道此時這人還……」

神醫一哂道︰「人死了,我還救什麼?」兩個丫頭登時大喜,喃喃不知說了句什麼,又捂住嘴小聲哭起來。

特以魯見「神醫」如此搗鬼,忍不住微笑,心道這神醫不知從何處請來,治病未必包好,演戲卻能包看——這般唱作俱佳,兩句話便哄住了小丫頭。

本來瞧模樣人已死得透了,九歌、冬雪便再無知,活人死人總能分得清楚。但一來人之天性喜聞佳音厭听噩耗;二來這個能令人生而如死,死又能生的「歸去來兮散」太過駭人听聞,從未有人知曉;再加上這位「神醫」說話巧妙,她絕不斷言生死,只是做出一副「盡人事听天命」的姿態——那就逼真已極,遂誆得九歌與冬雪全心全意地信她,絕沒剩半點腦筋疑到那「砒霜」上頭去。

特以魯听了一回,打手勢示意一個小徒弟把神醫跟兩個丫頭叫了出來。

他面色沉重,劈頭給神醫行了個禮,低聲道︰「古人雲‘救人一命,功德無量’,眼下六條性命,都在大夫您的手上,不論怎樣,請一定要救下屋里這位姑娘。」

神醫錯愕道︰「六條性命?」

特以魯點了點頭,亮出手中寶劍︰「適才王爺有命,賀姑娘若是不救,此處四人,連同我那兩個沒用的隨從,便……去下頭陪她!」

他用手向地下一指,掉頭就走,唯恐忍不住露出笑容給她們瞧見。身後那神醫還在驚呼抱屈︰

「生死有命,治得了病治不了命,王爺也不能不講道理……」

蘭芽這一躺便是十多個時辰。九歌、冬雪連同神醫,寸步不離地守著。真金來瞧了幾次,見蘭芽始終氣息全無,真同死人一樣,不由也有些害怕。回到房中,命人悄悄地再請那府獄的牢頭過來,問他這藥是否當真百無一失。

牢頭點頭哈腰道︰「王爺盡管放一百個心,小人干這勾當十來年了,從未出過事。小人的師傅,指著這活計生財,告老後在這京師,買了三處宅子。若不靈驗,他早給人砍死了,哪來的命花錢?」

「還有這藥,這可是白雲觀‘不死真人’拿什麼百草霜、百鳥霜,又加了許多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東西煉成的。王爺可知什麼是百草霜?那便是灶下的鍋底黑灰了。可知什麼是百鳥霜?哎呀,那要入山掃一百種鳥的糞便,入水清濾,九蒸九曬,繁復無比……另外還要好些名貴的藥材,‘不死真人’秘不外宣,小人也無從得知……」

這牢頭愈是饒舌吹牛,真金就愈是不安,心道此人油腔滑調,不像個靠得住的,萬一……

他心中焦躁,揮手止住那牢頭嘮叨,命他下去等候差遣,自己起身又來看蘭芽。

兩個丫頭雖信實蘭芽是服了砒霜,卻不曾認定必然有救。如今眼見神醫百般折騰,人始終毫無動靜,連真金都有些慌了,她們如何不怕?冬雪一頭抹淚一頭便勸九歌︰「看開些,這都是命,是姑娘的命。」

那神醫雖說知曉其中關竅,但這「歸去來兮散」她既未听過,亦難全信。想到王爺對這女子如此拋不開放不下,萬一當真活不了,他傷心盛怒之余,真把自己拿去殉葬,怕也不是全無可能。因此也有些著慌,不住偷眼去瞧真金臉色。

真金走到床邊,慢慢坐下。將蘭芽一只手握在手心,凝視她的面容。

她氣絕已久,手腕脈搏處毫無波動,原本玉色的臉頰此刻略顯蒼白,嘴角邊卻似乎還綻著微笑。真金想起「面色如生」這四個字,不禁心中痛徹。

他輕輕模了模蘭芽的臉,觸手冰冷,毫無生氣。再撫了撫她□的肩,見肩窩處一個小小凹陷,光潔可愛——這個身體,是這樣的精致,這樣的美麗,就像鮮花帶露,美玉含光,便是天上那廣寒仙子見了,也要生氣。

真金忽然想起父親忽必烈在大都斥巨資修建的瓊華島廣寒殿。那是依「西王母傳」中的仙境建造而成︰湖光塔影,花木扶疏,就像在一塊巨大的青水晶上起了宮室,又喚來瑞氣,招來彩霞,單等一位最美麗高貴的仙子踏雲而來,游賞其中……

真金痴痴地望著蘭芽,心中微微有些疑惑︰不知何時,我竟已這般愛她了麼?

嗯,美是美得很了,可美人,我見過的委實不少;嬌也嬌得很了,可真正的愛嬌,我還從未見過;俏也俏得很了,先偷我的錢,再要我的命……

難道我愛她,竟是因為她心中時時有個郎君放不下麼?難道竟是我活到二十多歲,忽然任起性來,愈是要不到的,愈是偏偏想要麼?

不是,決計不是。漢人傳說,天上有個月老,專管替人牽紅繩,定是哪一天喝醉了,系了個亂七八糟!

他看著蘭芽淡淡的櫻唇,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真是膽子大呀,砒霜都敢往嘴里放!哈,虧得不是我生的,若是我閨女,不毒死,醒過來也打死你!

他不知怎地忽然又想起了胞妹同昌公主幼時上樹,從樹上跌下來,幾乎跌斷了腿。醒來第一句話便哭︰「我若是跌死了,母親定要打死我!」

想到這里,嘴角上翹,險些笑出來。

那神醫見他微笑,更是害怕。

真金思緒游離,慢慢拉扯回來又想︰

敢吃砒霜,可又偏偏不吃羊肉。唉,蒙古人,哪有不吃羊肉的,你終究是不愛做蒙古人,只願做漢人的。

想到這里,心中一凜︰我若不是蒙古王爺,她……她會不會……

九歌在旁忽低低說了一句︰「已是十二個時辰整了!」

真金一個激靈,手上用力,幾乎捏斷了蘭芽的指骨。

耳畔忽听有人呼痛︰「啊,你捏疼我了!」

真金大喜低頭,卻見蘭芽一動不動躺在那里。方才俏語嬌音,實不知從何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瓊華島即今北海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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