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A市山區。
「晨汐,已經兩個小時了,還要找啊?我看要不等車修好了明天再來?」葉亦煬試探著問道,衣衫多處已被汗水打濕,額頭上的一滴汗珠順著俊挺的眉骨滑至眼角,豪爽地伸手一把擼去,抿了抿干澀的嘴唇,抑制住去開水瓶子的沖動,這是兩人剩下的唯一的半瓶水了,面前那抹縴瘦而又倔強的身影讓他有些心疼,還是留著給她吧。
「不行啊,我花了不少關系才搞到的大新聞,絕對不能被人搶先了,試用期快結束了,這可是我們能留下來的最大的籌碼!」沐晨汐眯眼望向天上那抹火紅的驕陽,轉身發現葉亦煬依然站在原地,的確有些難為了這個富家子,跟著自己在這荒山野嶺走了那麼久,但現在叫她放棄,心里實在是舍不得,不由出言激道︰「我說葉少,你一個大老爺們這點苦就受不了了?體力還不如我呢!」
「切,這點小破山道就當野外拓展了,本少爺是見不得你個細皮女敕肉的丫頭在這里喂蚊子!」葉亦煬不屑地努努嘴,大步跟上,伸手遞給她一根粗樹枝,「給,當拐杖用,前面就要下山了。」
沐晨汐接過樹枝,心中一暖,微微一笑,也不耽擱,繼續前行。兩人相識已經七年了,不,應該是更早,那時,沐晨汐父親還沒有出事,沐家也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大族,和葉亦煬的父親也算是生意場上合作的伙伴,兩人偶爾也打個照面,但並不熟悉,後來竟然成了同學,從高中到大學,一開始沐晨汐並不愛搭理葉亦煬,甚至印象不是很好,覺得他不過是個長得不錯的富二代,學習成績平平卻是整天拿個單反把弄著,玩物喪志。直到高二那年家里破了產,家敗如山倒,若大的家族資產竟在短短數日之內如洪水破堤一般流瀉殆盡,父親鋃鐺入獄,母親承受不住巨大的打擊而終日瘋瘋癲癲在自己的臆想中度日。可笑的是,那些身邊的所謂「朋友們」在一夕之間形同陌路,讓她這顆原本的掌上明珠一下子從人間天堂直墜閻羅煉獄,嘗盡世間冷暖。
「需要幫忙嗎?」刺目的陽光下,少年的臉看不清表情,周身被黃色的光束鍍上一層耀眼的金芒。沐晨汐永遠記得這是那年冬天自己听到的最溫暖的一句話。
「沐家已經破產了,你這樣做沒有意義,如果是同情,那就更不需要。」那時的她如同一只高度戒備的小刺蝟,冷冷地開口道。
「你這人真沒勁,你家那點破事充其量和老葉還能有點關系,干我屁事!」少年不削地揚揚唇角不悅道,不由分說地提起她的行李,大步向著女生宿舍邁去。
她微微一怔,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眼前的背影有些模糊,鼻子酸酸的,咬了咬慘白的嘴唇,只得低著頭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眼楮的余光盯緊了那雙寶藍色的耐克鞋。就在剛剛,她從自小長大的別墅里被攆了出來,母親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她的舅舅也被父親的破產拖累得很厲害,一家四口擠在80平米不到的小房子里,只能讓她寄宿學校,幸好貴族學校的學費是一次付清的,要不然,她連書都讀不起。
自那天起,葉亦煬這個本和她毫不搭界的人就這樣突兀地闖進了她的生命里。沒有人再敢為難過她,因為傳言中,沐家小姐在沐家破產後火速得搭上了葉氏集團的太子爺做靠山,小小年紀手段非常。沐晨汐其實是介意的,但卻什麼都沒有反駁,她心里明白,那只是些上層社會茶余飯後的談資,反駁只會引得更大的關注,而她需要的,只是淡忘在大家的視線里,靜靜地過好自己的日子。
接著是大學,她已經特意地選擇了離自己從小生活得城市很遠的大學,沒想到,開學第一天,那張漸漸長開了卻依舊清秀溫暖的俊臉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似是讀懂了她眼中的疑惑,還是那樣玩世不恭地放下話︰「想什麼呢,本少爺只是覺得這個學校的攝影專業還不賴!」
然後是她戀愛了,對象卻不是他。
再然後她又失戀了,身邊剩下的仍然是他。
再往後,他們畢業了,鬼使神差地又一同進入A市一家銷售量排名前三的報社,還有一周試驗期就要結束,人力資源部主任要在包括她和葉亦煬在內的8個新人里面挑選出5人成為正式員工,葉亦煬家大業大可以不在乎,但是沐晨汐沒得選擇,她還要生活下去。
「你的消息可靠嗎?在這個破村子里真的突然出現了大坑?」葉亦煬將沐晨汐的飄渺的思緒拉了回來,一掌拍死了胳膊上一只正準備在他手臂上開飯的蚊子,嫌惡地用樹葉擦了擦。
「那是當然,但不是大坑,是洞,出現了一個很深的大洞!」沐晨汐輕咳一聲化去思緒神游的尷尬,糾正道。
「那會不會是以前有人挖煤導致的?」
「不可能,這一帶的地下根本就沒有煤礦,要是真有煤,這個村早就富了,也不會放著那麼破的路不修!」這路也真是夠破的,生生把葉亦煬的吉普給搞拋錨了,弄得他們兩個只能放棄盤山公路改為翻山縮短路程。
葉亦煬不再說話算是同意沐晨汐的觀點。二人一時無話,專心腳下,已經是下坡了,土石松滑,葉亦煬主動走在了前面,細心伸手扶著沐晨汐,周圍只剩下知了肆無忌憚地嘶鳴著,攪得人煩躁不已。
「哎,听說了嗎?段利澤那家伙結婚了,就在今天。」良久,葉亦煬突然開口,不著痕跡抬眼瞥向沐晨汐。
「哦。」沐晨汐面無表情地應道,低頭專心走路,心中卻禁不住苦澀,原來是今天,一個禮拜前段利澤托人送來了請帖,她看也沒看當場便扔進了垃圾桶,這事兒她並沒有告訴葉亦煬。
見沐晨汐反應不大,葉亦煬稍稍有些釋然,努努嘴不屑道︰「這混蛋不就是搒上了個富家女嗎?這才畢業,就這麼急不可耐地把自己‘嫁’掉了!」
「神鷹集團總裁唯一的寶貝女兒,樣貌好,家境好,學歷好,是標準的‘白富美’,他這麼做也沒什麼錯。」沐晨汐清淡地笑了笑道。
「什麼‘白富美’,還不是靠了她老子,想當年你家要是……你也算是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華有才華,那混蛋是有眼不識金香玉!」葉亦煬恨恨道。
沐晨汐聳聳肩膀,無奈道︰「你也會說是‘想當年’了,如今我不過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員工,不——」說到這里食指在眼前搖了搖,「連算不算得上員工還要看這次新聞的效果。」
葉亦煬驀地感到心中一痛,道︰「我看你也別熬得那麼辛苦了,趕緊找個好人嫁了算了,他‘嫁’白富美,你就嫁‘高富帥’!」
沐晨汐白了他一眼︰「哪有那麼多‘高富帥’等著我去嫁,我覺得還是自力更生比較靠譜,等我成了富婆,包養一群小白臉,讓誰侍寢誰侍寢,那多霸氣!」
「等你熬成富婆就老了!」葉亦煬點了點沐晨汐的鼻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滿道︰「怎麼就沒有‘高帥富’,這麼多年你都是瞎著過日子的嗎?本少爺不就是一個!只要你一句話,今兒咱就把這事辦了,我一個電話讓老葉把家伙事兒都準備好,反正他也念叨你很久了,排場保管不會比那混蛋的差,成不?」
「成你個頭,葉大少,能不能沒事別老拿我們這些平民階級開刷兒?改天你要是真玩閃婚,記得通知我一聲,我給你弄個娛樂版頭條,也讓你出出風頭!」沐晨汐調笑道,不著痕跡得將事情當玩笑一般輕描淡寫得帶過。
「喂,女人,什麼開刷兒?我說真的啊,你別不當回事……」葉亦煬將手放進兜里,握緊了手中的東西,暗暗下了決心,就是今天了,無論如何要把壓在心里那麼多年的話都說出來。
「快看!我們好像找到了!」愣神間,沐晨汐已將他甩在了身後,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楮閃著精光,激動地指著山下霧靄里若隱若現的小村落,村落靠近山腳下的一片幽黑格外顯眼,話未說完,便一陣小跑沖了下去。
葉亦煬手一滯,東西重新滑到褲袋最深處,連連喊道︰「哎,你等等我,小心看路,下坡滑,慢點走……」
直到沐晨汐真正走到大洞面前,才發現它帶給自己的的驚喜原比預想的要大得多,這是一個有籃球場大小面積的洞,就在山腳下,四周松垮的泥土證明了這個洞才形成不久,洞內泛著幽幽的涼氣,深不見底。
「小心,不要靠那麼近,這個洞可能很深!」葉亦煬追上了前,二話不說拉住沐晨汐的胳膊,拾起一塊較為堅硬的石頭,向黑洞里投去,等了許久,竟听不到回音。兩人對視一眼,分別拾起幾塊石頭,再次投入洞中,側耳傾听,連大氣都不敢出,足足等了五分鐘,竟無一回應。二人眼楮越瞪越大,這洞居然深不見底!
「哎,你說,這世界上真有無底洞存在嗎?」沐晨汐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也不確定,」葉亦煬搖搖頭,隨即補充道︰「不過,也許是因為很深,深到我們听不到石子落地的聲音,但並不代表它就沒有底。」
「不管怎麼說,這算是一個爆炸性的新聞了,我們發達了!」沐晨汐激動地扯著葉亦煬的胳膊一陣歡呼雀躍。
「等等,好像有些不對勁兒!」葉亦煬按住沐晨汐,示意她安靜,收起了欣喜的神色,眉頭漸漸收緊,指著洞口道︰「里面有聲音!」
沐晨汐聞言一愣,立即豎起耳朵仔細听,洞中若有若無地傳來一陣陣低吟,聲音虛無飄渺,仿佛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類似于野獸纏斗的嘶吼,或低沉暗啞,或高亢驚鳴,聲音中透著凜然的殺氣,令人頭皮一陣發麻,由足底涌起的寒意越來越深。聲音逐漸變高,也越來越清晰,之前平靜的洞口被震得抖動,碎石子開始不斷地往里滑落,洞內的涼意擴散蔓延開來,二人只覺雙腿發軟無力,四周卷起了狂風,配合著洞內的嘶吼聲,如惡鬼索命般叫囂著。
「快跑!它在吸東西!」葉亦煬一聲驚恐的暴吼,用盡最大的氣力拉起已僵化了的沐晨汐往回跑,此刻他正真感覺到了人力的渺小微弱,甚至還來不及邁步便被巨大的吸力卷入半空,二人在黑洞上方不斷打著轉,像兩片飄零的落葉,毫無掙扎的能力,直到被黑洞無情地吞噬。
片刻後,黑洞逐漸縮小,直到消失不見,一切又歸于寧靜。
——
東靈洛帝五年秋,東靈國境內。
漆黑的夜空中掛著一彎冷冷清清的弦月,萬里無星,這樣的夜靜得有些詭異。石桌旁,巍然坐著一身黑袍的中年男子,清涼的背影似要融入這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一道淡藍色的弧線飛速劃破夜空,在天際的盡頭發出一瞬驟然的光亮,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袍男子嘴角泛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連著眼角擠出了幾道溝壑,嘆道︰「該來的終于來了!」未等話語說完,又見一紅光閃過,似是尾隨而至,在發出如烈焰般光華後也湮沒在這濃黑的夜色里。黑袍男子漸漸收斂了笑意,沉吟片刻,微微一嘆︰「不該來的,也來了。」言畢,利落起身喚道︰「左右。」
一身勁裝打扮的藍衣男子迅速站定在石桌旁,速度之快,令人全然無法判別他究竟是如何出現的,恭聲道︰「梅先生有何吩咐?」
「瑞王還在‘水一方’別院嗎?」黑袍男子問。
「是。」
「嗯,走,我們也去。」
「現在?」左右一愣,如今已經是二更了,就算是神駒墨雨一夜不停也得天亮才能到水一方。
「不錯,立刻準備,再晚怕是得出大事兒咯。」黑袍男子捻須輕笑,兩眼閃動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