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拍了半天門,海藍才姍姍地打開,然後一下子抱住阿婆,把頭埋在她肩膀上,一聲不吭。
阿婆拍著她的背,哄著︰「阿藍,怎麼了?怎麼就氣死了?誰給你氣受了?」
「沒人給,我自己給自己氣受。」海藍悶聲說道。
「……這孩子,」阿婆一時拿她沒辦法,「怎麼晴一陣雨一陣的?剛才不還好好的?是不是有客人不好?」
海藍搖搖頭︰「沒有,我就是心里難受。」
「難受?是感冒不舒服吧?你看,我都說了讓你別干了,回去休息吧,你就是不听……」
海藍也懶得解釋了,由著阿婆誤會去。
這時,大表姐海雲正好過來了,听阿婆說表妹感冒不舒服,便讓她回家休息。大舅和大舅媽听說了,也說反正有海雲幫忙,讓阿婆陪著海藍回去。
海藍想想也是,自己現在的心情可不適合在外面招待客人,特別是如果老是看到那張臉的話,一定會很暴躁的。
她答應了,然後月兌下圍裙遞給站在收銀櫃台後面的大舅媽。
轉身時,海藍忍不住悄悄從門口向外張望了一眼,只見在那一群熱情張揚的人中,有一人安靜泰然地坐著,既不囂張也不孤僻。
海藍的心抽動了一下,卻猛地轉頭對阿婆說︰「我們走後門吧!」
回去後,阿婆又是感冒茶又是堅持要給海藍刮痧,海藍無所謂地躺著,任阿婆下手。阿婆很快給她背上刮出了一片紅。
阿婆刮痧是很有經驗的,不過即使這樣,也還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是海藍躺著的時候,完全對阿婆在後背一下一下的刮動沒什麼感覺,因為她的心思已經神游天外。
她想了很久,終于慢慢想通了自己為什麼會對高風有熟悉感。
因為,她听過他的聲音啊!
而且是在那麼緊張刺激的情況下,自然就在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聲音也是有性格,也是有形象的。甜美、嬌柔、穩重、暴躁、陰冷、溫柔、爽朗……,這些不都是既可以形容一個人的外貌、性格,也可以用來形容一個人的聲音嗎?
所以,在海藍的心里,早就根據高風的聲音勾勒出了他的形象。
只是那形象只存在于潛意識中,而她本人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里已經瓖刻了這麼一個形象,雖然這形象是模糊的。
但是,當她遇到聲音的正主時,現實的形象和潛意識中的形象重疊了、吻合了,這由不得她不產生熟悉的感覺。那種潛意識中找到故人的愉快感覺,震動了她的心靈。
海藍想明白了此節,不禁感慨;原來這就是讓我神神叨叨的心動,抑或是一見鐘情的真相啊。
其實,照這麼說來,那也不算心動,對不對?
唉,真是可惜!這個高風,真是個很好很優秀的男人!
可他更是個飛行員,而且是個不要命的軍飛!
媽呀,這種人,我是絕對不考慮的,對不對?
對!我決定了——他是高風,我是金海藍,我們絕對不可能再有什麼瓜葛了。
因為,我可不想以後天天做惡夢!
海藍一邊享受著阿婆的按摩,一邊喃喃地對自己說︰「我不要做惡夢……不要做……惡夢……惡夢……」
阿婆好笑地看著她,雖然听不清她說什麼,但還是看著她靜靜地睡著了。
一夜無夢。
海藍醒來,發現這個事實,很欣慰。她昨天還真是擔心自己又會想起那個風雨中迫降的情景,而再做惡夢呢。
看來斬斷一切雜念是對的。
阿婆大舅等人見海藍精神抖擻的樣子,倒是放心了不少,他們又囑咐她好好在家休息,然後就去店里了。
海藍其實本來就沒什麼大礙,這會兒覺得嗓音好像都恢復了不少,心情也沒有昨晚那麼紛亂,便一大早又來到南山寺後面陳丹的墓前。
此時,山中晨霧未散,鳥聲啾啾。
海藍給墓前換了一束野花,然後又像往常一樣,對她老人家訴說了一番女兒心事。
這一次,她的中心思想很明確︰媽,昨天跟你說的那人,我們要不起!所以,我們還是找個大學老師吧!慢慢找,總會找到中意的人的!
這一番賭咒發誓完了,海藍的心情又舒暢了不少,便尋路下山回家。
有句俗話叫做無巧不成書,指的就是現在的情況——海藍和高風在山間小路上狹路相逢了。
海藍先看到的高風,她暗暗後悔︰真笨!居然會想不到孫默口中的變態就是他呢?
不過向後退已經來不及了,周圍也沒有可躲藏的地方,她只好往右手山岩一側的路邊一讓,站在那兒等他上來,同時也很快打點好了情緒。
高風只顧埋頭疾步登山,直到相距三四級台階才感覺到山路上有人。他抬頭一看,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這是兩人第三次見面了,也是距離最近的一次。雖然林中光線不是太亮,周圍還有些霧氣,但以高風那飛行員的視力,足以讓他將海藍的容貌身材,和臉上每一個微細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百分百肯定這位阿藍姑娘就是那個在圖書館驚鴻一瞥的姑娘,那個一見之下就讓他莫名心動和熟悉的姑娘,那個昨天還讓他疑惑不解時時想起的姑娘。
只是這會兒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情況之下突然見到她,高風的心神恍惚,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海藍見他發愣,倒是笑了笑,先打招呼︰「你好,鍛煉啊?」
她的語氣很輕松,讓高風不由自主地應了一聲「啊」。
海藍見他還是愣著不動,就自行往下走,邊走邊說︰「再見啊。」
「啊,」高風又是無意識地反應,不過看著她走下來時,他終于醒過神來,「誒,那個,阿藍姑娘,你,你感冒好了?」
有點結巴地說完這話,高風不禁暗罵自己這是怎麼了,首長接見的時候都沒緊張,怎麼在一個女孩子面前就這麼緊張?就算這個女孩很漂亮,也不應該!
海藍在他上一級台階處站住,微笑著說︰「嗯,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高風見她如此自然,也放松了一點,說話便順溜了許多︰「昨天,听陳老板說你不舒服,我們還挺擔心你的呢。」
「哦,你說孫默吧,我沒什麼,你代我轉告他,讓他不用擔心。」
高風發現自己又做了件蠢事。今天孫默沒跟著自己跑步,倒讓自己單獨遇到了阿藍姑娘,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你這只豬,偏偏還要提起他,給他增加什麼印象分啊!
高風暗暗咬牙,一急之下終于想起來了重點︰「嗯,阿藍姑娘,前天我是不是在南大圖書館見過你?」
海藍現在正好和高風的眼楮平視,而且近得都能看見對方瞳孔中自己的影子。
她自知這事無法抵賴,便大方承認了︰「對啊,就是圖書館六層嘛,我在大廳坐著等人,你從電梯里走出來……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高風見她答得倒是天衣無縫,不過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又問︰「你是在南大讀書的學生?」
海藍還是一副坦誠的樣子︰「不是,我是去看我表妹海鷺的,她才是在那兒讀書的大學生。對了,就是你後來在門口幫著解圍的那個女孩。」
高風一愣︰「哦?開始是看見你們在一起,原來那是你表妹?真巧。」
「對啊,海鷺一說幫忙的人是剛才也在六層的,我就知道是你了。對了,還要謝謝你的見義勇為啊!」
「不用謝,那也談不上什麼見義勇為。」
「是啊,對你們軍人來說,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對付那樣的人只不過是小意思啦。」
高風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心中的疑問始終未消︰「對了,我想問一下,在前天之前,我和你,是不是還在別的地方見過?」
「嗯?」
「哦,我在圖書館一看到你,就覺得很面熟,可是我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所以……」
海藍心里一動,垂下了眼皮,無意識地用右腳尖踢了踢地上的石階,低聲說︰「從沒見過。」
高風見她態度冷淡,以為她誤會自己在套近乎,便訕訕地說︰「嗯,我想也是。我要是從前見過你,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海藍听出了其中隱晦的贊美,雖然她是絕對不想招惹這個人的,但听了後心里還是有點小小的喜悅。
但這點喜悅,她可不想讓高風看出來。
她也不看高風,仍是看著地面,口氣有點冷冷地說︰「沒事了嗎?沒事的話,我就走了啊。拜拜!」
高風見她低頭就要下山,只得身子向右側一讓,給她讓出了更寬的路,同時有點無奈地說︰「拜拜。」
海藍不等他說完就加快了腳步,和他擦身而過。
才下了四級台階,高風突然提高了聲音︰「等一等。」
其實這聲音也不是很高,只是在情緒還比較緊張的海藍耳中听來,還很有點驚嚇的效果。
她一下子就僵在那兒,高風卻兩個大步走下來,站在她側後方端詳著她的脖子,問︰「你脖子上怎麼受傷了?」
海藍反應了過來,不自覺地抬起左手模了模後頸,並側轉著身子對高風解釋︰「沒事,這是我阿婆給我刮痧弄出來的。」
「刮痧?哦,我還以為你受傷了……」高風這才知道自己搞錯了,但還是有點不放心,「怎麼這麼紅,真的沒事?」
海藍一瞥之間,見到高風的眼神,只覺得明亮又真誠,心里不禁一暖;可是隱約可聞的從高風身上散發出的帶著男子熱力和汗味的氣息,又告訴海藍兩個人的距離太接近了。
她立刻有些心虛地扭頭開步向前走,倉促間甩給高風硬邦邦的三句話︰「真沒事。我先走了。再見。」
高風來不及說什麼,只能看著她的背影快速消失在山路拐彎處。
他心里納悶︰這個阿藍姑娘,似乎有些怕自己啊?我雖然是嚴肅了一點,但還不至于可怕到這種程度吧?
海藍走過了拐彎處,知道高風看不見自己了,才停下來往路邊突出的石頭一坐。
片刻之後,她對著周圍飄蕩的絲絲白霧,輕輕說︰「危險人物!切勿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