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听彭氏這麼說,倒有些不好再說什麼不好听的話,便緩和了語氣道︰「二娘,妹妹是您的親女兒,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在黃家是怎麼個安置,還是先把妹妹接回來了,再議別的事吧。♀」
彭氏雖然不高興,但妙玉說得在理,便不好再說別的什麼,卻道︰「玉節是我的女兒,我自然知道什麼事情要緊一些。倒也不必大小姐特意來提醒。我和何管家還有世賢也正商量這事,準備明日里里變賣一些書房里你爹的古董,就把玉節給接回來了。大小姐,你是愛享清福的人,如今又出了家,是菩薩跟前的人了,跟我們這個家本也沒有什麼干系了,是以大小姐還是回去靜養去吧,家里的事,就不勞大小姐操心了。」
妙玉听這話說得不像,心中氣極,再看何仁安臉上一絲幸災樂禍的笑容,忍不住便道︰「二娘原來是要把我從這個家趕出去了。我爹還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他還沒發話,還輪不到二娘來趕我離家吧。況且我是這個家的大小姐,誰都知道我出家是迫不得已的,二娘何必這樣咄咄逼人呢?」
彭氏知道自己說話造次,被妙玉這樣數落一番心里雖然極不痛快,卻也不好再說言辭激烈的話了,那臉上便有些紫漲起來。
何仁安見情勢尷尬,忙打圓場,道︰「二小姐的靈接回來後,該怎麼安置,二太太也該有個計較才是。」
彭氏想了想,道︰「府里是不能擺靈的,一來不能讓老爺知道,二來玉節是嫁了出去的女兒,按理是不能接回家的。只有暫且安放在城外的滴水庵吧。」
妙玉只覺心酸,妹妹枉死,死後竟也不能歸家,可謂可憐可嘆,可彭氏這樣安排也合乎情理,她也沒有更好的主張。
何仁安見妙玉面色無異,便道︰「二太太,我和世賢少爺先去張羅銀子的事,您也忙了這一天了,又傷心了這一陣,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大小姐,小的告退了。」
妙玉卻又道︰「何管家,書房里的東西是我爹的心肝寶貝,你若擅自動用,只怕不好吧。」
何仁安面色為難,道︰「大小姐,如今梅府的處境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也不能丟下不管。可府上沒有別的收頂,老爺這些日子病著,用了不少銀子,當真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再不然,就是再賣一些田地,可前些日子老爺已是賣了不少,只是賣得的銀子被老爺自己捏著,今兒出了這事,卻不敢找老爺要,還得悄悄地想辦法。如今若是再賣田地,只怕以後府里的用度開支都沒地方出了。大小姐,您說,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妙玉想了想,要說銀子自己倒也有,父親曾給了自己幾萬兩銀子的銀票,只是此時倒不好拿出來,若是拿出來,倒讓彭氏有許多說辭,也辜負了父親對自己的一番信任。再說,書房里真正珍貴的古董,已被自己帶上了蟠香寺,剩下的也不過是一些俗器,賣了就賣了吧,因此便不再反對,道︰「如今也只好這樣了。只是那些東西也是我爹積年存下的寶貝,你們也不能賤賣了,還是拿到我爹常打交道的博古齋去,那里的張老板不會虧了我們的東西,定會出個公道的價錢。」
何仁安便道︰「是,大小姐說得是。小的這就去準備,大小姐,您要不要到書房里看看哪些東西可以拿出去,哪些東西要留下來?」
妙玉淡淡地道︰「我也不必去了。那里的東西,我爹也都記帳造冊的,少了什麼,我們自然都知道。何叔自己惦量著辦吧。只要能籌足銀子,把妹妹接回來了便好,爹爹以後便是知道,也不會怪你的。」
何仁安躬身道︰「是,小的定會竭心盡力把這件事情辦好,早些把二小姐接回來,早些入土為安。大小姐,那小的就先去了。」說完又回頭對彭世賢道︰「世賢少爺,二太太交待讓您監辦這事,勞您這就隨小的一起去吧。」
彭世賢自見妙玉來了,那心里便一直的不自在,他心底里一直愛慕著妙玉,但妙玉卻如女神一般,高高在上,永不可及,他心里便生出無窮自卑來。而梅玉節的事,是他喝酒之後,一時失德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在他心里卻是一直便有些愧疚。他在何仁安的引誘下,出入妓院,染上了花柳病,又傳給了玉節,這事他也是知道的,他心里的愧疚就更深了。後來梅家準備議定他和玉節的婚事,他心里卻並不興奮。因為他心里真正想娶的只有梅玉立,只是梅玉立永遠只是他心里最秘密的一個美夢罷了。後來玉節被黃家強娶,他雖然同情玉節,但心底也何嘗不是松了一口氣。但直到玉節死去,他才知道自己作下的孽是多麼地不可饒恕不、不可原諒。在妙玉回來後,他更是不敢面見她,他無顏面對妙玉,他是梅家的罪人。而此時妙玉出現了,他卻只能龜縮在一旁,不敢出一聲,不敢抬眼看她一眼。他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幸好何仁安看穿了他的心思,臨走把他也拉了出去,使他如獲大赦。他心里不禁對何仁安又多了一層感激。
彭世賢忙辭了彭氏出去,經過妙玉身邊時,倉惶地作了一揖便如逃一般出去了,帶了貼身小廝隨了何仁安往書房清點要賣的古董寶貝。
妙玉見彭氏面色憔悴,雙眼通紅,心下忽地一軟,便低聲道︰「二娘,妹妹已經不在了。您自己也保重身子吧。爹爹那里,我留了凌霜在那里,您自己也早些歇著吧。」
彭氏不禁又滴下淚來,一手抹淚,一手擺了擺道︰「大小姐也不用安慰我了。玉節自己命苦,也是我的命苦,怨不得人,只怪老天爺對我們娘倆也太苛刻了,也不給我們留一條活路。大小姐,你不用管我,我坐坐就回去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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