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延吃早點時,唐半醒終于醒了,他听到的第一句話是︰「嗚,好美的夢,真願長睡不醒哪!惆悵,嗚,好惆悵。」
尉遲延抬腕看表,八點二十。
十五分鐘後,尉遲延拉開房門,正好看到出門燈半夢和唐半醒。
「早啊,尉遲延,你也這個點兒出門?」
「是,正好順路,一塊兒走?」
當唐半夢拖著唐半醒坐進他的車,他從後視鏡看到唐半醒氣鼓鼓的臉,臉上睡意朦朧,帶著很重的起床氣。
他從保溫包里掏出兩個保溫杯遞給她倆,然後發動車。
唐半夢欣喜地叫︰「呀,豆漿,還是熱的?這附近有豆漿店?」
尉遲延瞟一眼唐半醒,她先是眯著眼小啜一口,然後咕嘟咕嘟一仰而盡。
「是早上現榨的。」
「耶,真是新好居家男人,那我們就不客氣了。」
唐半醒坐在後座,把杯子舉過頭頂往下倒,唉,沒有了。
她的快樂一天是從早上喝豆漿開始到晚上喝酸結束。他听得沒錯。
看她嘟著嘴虎視眈眈瞅著唐半夢手里的豆漿杯,饑渴的樣子帶一點點迷糊,嘴角還有一抹豆漿白,尉遲延的心情就像窗外暢通無阻的車流,歡快無比。
唐半夢和他閑聊︰「尉遲延,我們昨晚吵到你了嗎?看你有點黑眼圈,好像沒休息好。」
尉遲延平穩地握著方向盤,「沒有,是我做了一晚上的夢,累的。」
「噩夢?」
尉遲延又瞟了眼唐半醒,「算是吧,險境叢生,差點被四只腳的蛇纏身。」
「四只腳的蛇,豈不是畫蛇添足?」
唐半醒終于把視線從唐半夢的豆漿杯上挪開,微張著嘴,瞪向他的後腦勺。
「才不是畫蛇添足,是月兌了殼的烏龜。」
難得見唐半醒搭話,尉遲延忙問︰「烏龜?有人害怕烏龜?」
「哈哈,有哇,我妹妹小時候被大海龜咬過。她啊,最怕的動物就是龜類。」
唐半醒把頭轉向窗外,撇撇嘴。
哼,我才不是怕,我是厭惡。誰讓它是雄性,頭長成那樣,惡心!
尉遲延握方向盤的手一抖,他忙穩住心神,掩飾性地輕咳一下,想裝作沒听見。
咳,她真是對一切雄性以及雄性衍生物都持強烈排斥態度啊。是天生厭惡,還是為了夢里那個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守身如玉?
想到這一點,尉遲延心里似裂開了一條細紋,有酸酸的細流在蜿蜒蠕動。
進了停車場,唐半醒第一個沖下車,拋下「謝謝」兩字,直沖電梯間。
尉遲延泊好車走過去時,她正頻頻看表,焦灼不安地踱來踱去。
他抓過她胳膊道︰「跟我來!」
進了專用電梯,唐半醒板著臉把胳膊從他手中解放出來。
他听到她心里說︰「我在這里三年,怎麼不知道還有這麼一部神秘電梯?哼,誰時間不寶貴啊,連個電梯都要搞特殊化,還談什麼企業文化講什麼人人平等。」
尉遲延捏著電梯識別卡,臉上微紅,「這個,電梯,我也是偶爾才用一次。」
唐半醒淡淡地應一聲︰「哦。」
然後,在心里補道︰「若是為我破例,別求我報恩哦,我才不領情!要付出就要無怨無悔別無他求,否則,你還是自己留著好了。」
他月兌口而出︰「當然。」
她瞟他一眼,心不在焉地問︰「什麼?」
「沒什麼,那個,你幾點下班?這是我名片,晚上若是一塊回去,你給我打電話。」
「不必,太麻煩了。」
真是不易討好啊。
巴巴地心甘情願不求回報地給她當司機,她還嫌人家給她制造麻煩,明明這個人家根本一點也不嫌麻煩地說,甚至求之不得甘之若飴呢。
到了二十五層,唐半醒先是賊頭賊腦探出頭觀察一下,這才從電梯里邁出去,頭也不回地隨意揮揮手甩個背影給他,「再見。」
「晚上見。」
嘁,晚上見?她跟他很熟?還是他自來熟?千萬不能讓同事知道她跟萬盛大樓的大貓的弟弟比鄰而居。真麻煩,那麼有錢,干嗎不去遠郊別墅窩著,學人家住什麼公寓,討厭!
回到辦公室的尉遲延,不禁站在鏡牆前照一下,他真長了副討人厭的面孔?以前最多也不過是被戴個「不易親近不苟言笑」的帽子,從來沒有人像她那樣對他挑過毛病。嫌他油頭粉面?不過是噴了點定型發膠,小妹叮囑他,說他露出額頭讓頭發豎起來才有威嚴氣勢才能震得住人,他其實也不喜歡往剛洗完的清爽頭上噴粘乎乎的東西。至于粉面,他粉嗎?在小妹眼中,他可是頗有男子氣概的男子漢,和油小生類的詞匯完全搭不上邊。
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尉遲延閉了閉眼,吐了口長氣。
唐半醒,唐半醒,如果我心里所想傳進你的耳中,你會做何反應?
她全神貫注工作時,大腦通常呈空白狀態。請了兩天假搬家,回來後看到案頭堆著七零八落的文件,她忙得像只陀螺。除了偶爾听到幾句抱怨外,這個上午很安靜。
對于失而復得的聲音,尉遲延不再覺得吵,反而學著習慣,學著與之和平共處。
如果這個聲音將纏他一輩子,他越早適應越能提前受益。
工作的間隙,他突然冒出個念頭︰如果他中的是「唐半醒心聲咒」,他希望永遠不解咒。
這個念頭冒出來後,他被嚇到。
他開始轉性往浪漫多情的方向靠了?
活了二十八年,他第一次感覺到內心深處對愛情有那麼深沉的。
尉遲延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蠕行的車流看了很久,細雪飄舞,如同他撩亂的心緒。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聲氣,討好意味十足。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綿軟悠長,撒嬌意味十足。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怒火沖天,生氣意味十足。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小心翼翼,試探意味十足。
她在搞什麼?工作又做完了?到底是她太高效,還是工作量太少?
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她至少有二十個小時在胡思亂想,包括睡眠時間。她的腦容量到底有多大?怎麼能裝那麼多東西?
尉遲延翻著當天的青年報,副刊上半醉的故事是《不見又何妨》︰「你好比太陽,我好比月亮,只要你我莫相忘,不見又何妨。」
不見又何妨。不見又何妨?
貪心是個無底洞,他想要的,豈止是用天天見面就能填滿。
被叫去開會時,尉遲延不禁分神打量各位參會者。珍妮在紙上奮筆疾書,她也愛畫雞鴨鵝的漫畫?維可在偷偷打呵欠,她昨晚也熬夜寫小說了?四十多歲的總裁對他這個二十八歲地助誠惶誠恐,難不成也藏了很多秘密?
「特助,您還有何指示?」
尉遲延回過神,淡淡掃一眼討好意味十足的總裁,合起文件夾,面無表情地起身,「沒有了,大家在明天之前把行動計劃發給我,散會。」
踏出會場後,尉遲延不禁模模自己的臉。方片臉?延方片?他在她眼中的形象只是一張撲克牌?
從不把工作當煎熬的尉遲延,平生第一次慢慢「熬」,尤其是下午五點以後,不過是一個針格的距離,卻似總也指不向六點。
他有點心浮氣躁,有點坐立不安,儼然一個初次赴約的傻小子。
天曉得,這約會還是他自己定下的,人家女方根本不領情。
當耳邊又傳來歡快的歌聲,尉遲延的神經隨之放松,他拎起事先準備好的公文包,推開辦公室的門,配合耳邊的節奏往電梯間走。
「暖暖的春風迎面吹,桃花兒朵朵開,枝頭鳥兒成雙對,情人心花兒開。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等著你回來看那桃花兒開。」
尉遲延听她陰陽怪氣南腔北調地唱,嘴角泛起笑。
電梯門在二十五層打開時,唐半醒看到與她打照面的尉遲延,心里犯嘀咕︰「真是巧得邪門兒!」
見她猶豫不決欲進不進的樣子,尉遲延捺著性子等,果然不出三秒,就听她想︰「嘁,電梯又不是他家的,誰怕誰,我要是不進,他還以為我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