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澳初遇（二）
小姑娘茫然睜大了眼楮，一時不明所以。
少年目中露出幾分不耐煩與好笑，抬眼看了看天，又轉而環視四周，然後再度看向她。
「哦！」小姑娘心頭剎那一亮，忙會意道，「這里是淇澳——」
最後兩字出口，卻見少年眉稜骨一抬，臉上浮出一抹訝色，她不禁抿嘴一笑，點點頭道︰「正是！正是亓國的淇澳島。」
她的聲音里有種不自察的自矜，而少年完全能夠理解那是為什麼。
淇澳島，被譽為「南海明珠」的天下第一島，任何人都會因自己的國家擁有這等冠絕天下的名勝而自豪，除非——他根本不是這個國家的人。
思及此，少年不由雙眉攢起，到哪里不好，偏偏是到亓國來了！
「怎麼了，不舒服嗎？」小姑娘忙問，低頭想了想，又道，「也不知你在海上漂了多久，切勿傷了腑內才好。唔，你究竟為何落海？府上何方？你識得回去的路嗎？」
正說著，似乎恍然意識到自己正連珠般字字詰問，她倏地頓住了，瞟了眼漠然而立一聲不吭的少年，赧然道︰「抱歉，我不是……我……我只是想說，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
少年卻沒有吭聲。
「你的家人一定很擔心，你早些回去，他們也……嗯，若……若然你覺得沒必要，那就……」在對方的沉默下，她益發心里沒底，說到最後，聲音已輕如蚊囈。
就在這時，船底忽地傳來幾聲「吱吱」的鳴叫，夾雜著「嘩啦啦」的水聲，好不熱鬧。
「哎呀！」小姑娘頓時來了精神，跑到一側舷欄邊，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一時竟把你給忘了……」一壁說著，一壁轉過臉拼力向少年招手，示意他跟過去。
可少年仍不為所動。
小姑娘無奈，只得又跑回來硬生生將少年拽了過去，也不管瞪大眼楮的他一臉「你給我放手」的表情，兀自沖著海面道︰「他沒事了，你看，他好端端地在這兒呢……小淇？快出來呀！」
少年卻不知她在與誰說話，正一頭霧水時，只見平整如鏡的海面上，一道尾鰭迅速破水而來，剎那間已至近前，然後，「嘩」的一聲，海面上一道白光驟然躍出，尖尖的嘴巴，黑亮的眼楮，光滑的外皮，粉白的顏色，竟然是……是……
一只小海豚！
實在沒有想到這一可能，少年頓時愣住。
小姑娘卻已笑逐顏開，口中打起呼哨，右手抬起，在空中畫了個圈——那小海豚立即躍出海面，光潔的身軀反射著斜陽的余暉，然後臨空打了個挺，輕巧地翻轉一圈，又「嗖」地落入海中，霎時間，激起的水花紛紛散落如雨……如此反復三次，小姑娘方停下來，可那小海豚卻仍意猶未盡地在漣漪中露出頭來，發出空靈活潑的鳴叫。
「小淇——」小姑娘熱烈地朝小海豚揮揮手，又扭臉兒對少年一笑，「它是我的好朋友小淇，我出海就是來找它玩的，若不是它，我們也不會發現你呢。算起來，你是它今年在海上救的第五個人了，很了不起吧？」
說話間，那小海豚已是數次躍出海面，撥得水花四濺，還不斷沖少年發出鳴叫，一副「你沒事了我很高興」的興奮勁兒。
所以，他真的是被這對「好朋友」——一只小海豚和一個小丫頭——給救了？
而且這小丫頭居然還能駕輕就熟地指揮這只小海豚！
目睹如此不可思議的一幕，少年禁不住唇角一動，似想開口說些什麼，然而一瞥小姑娘頸間的琉璃翠，卻神情復又冷峻起來，旋即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
雖然年幼，小姑娘的心思卻很細膩，見少年神氣不對，笑容立即僵在嘴邊。
「你……你……」不自在地用手絞著衣擺，她期期艾艾地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真是奇怪，她明明都不認識他，可不知怎的，就這麼分離卻令她心頭空落落的，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還沒有听他開口說過一個字呢，結果就……唉。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少年本已要走，听見這聲嘆息，身子不由一頓，猶豫一下，到底還是轉過身去。
視線中，小姑娘無精打采地站在那兒，縴長的睫毛低垂著，遮住了清亮的眸光。
他沉吟著、思量著，忽然抬手從自己右耳上摘下一樣東西，默默遞上。
「咦？」小姑娘微微一怔，低眸看去——
耳環。
那是一枚耳環，選用最最上乘的水晶雕琢而成。
它靜靜地躺在少年的掌心，散發的光芒是那般奪目。而它的形狀，竟然特別到她從未見過︰六片錐形花瓣，彼此如同藤蔓般枝葉相連，陽光在每一面稜角上反射出點點細芒，其雕工卓絕，可見一斑。
「好漂亮！」她輕呼，睫毛如蝶翼撲閃，「這個，送我？」
對。少年聳聳肩，看似漫不經心，凝視著她的目光卻很柔和︰謝謝你救了我。
而她，則是又一次面對一字未發的他，听懂了他的心言。
「那，我收下了。」從少年手中接過耳環，小姑娘輕輕地道，「謝謝你。」
少年微一挑眉，最後看了小姑娘一眼，便徑自下船離開了。
望著少年高挑的身影沿著長長的棧橋漸行漸遠，小姑娘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喃喃道︰「你要小心啊……別再落海了……」
然後，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她轉過頭去——
平靜的海面上，落日與晚霞齊耀，處處浮光躍金，美到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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