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招拆招（三）
他應該對此感到吃驚的，可他並不。
那個人娶了他的母親，卻在她纏綿病榻之時，看亦未來看過她一眼，而在她死後，那個人卻又以王後之禮將她下葬；
那個人是他的父親，卻從未抱過他、親過他，可在他年滿十七時，那個人卻又把兵恃衛這樣重要的部門全權交給他掌管。
那個人只用了一道旨意就把他送入敵國當質子，卻在他動身時，以帝王之尊、輕車簡從，一路默默送他到邊界。
那個人是他的至親，他卻從未了解過他，從未看透過他的內心究竟在想什麼……
只有這次例外。
這是不是因為他已成長？
他已成長為一個男人，站得比那人更高，看得比那人更遠，心思縝密于那人，城府深沉于那人——他再也、再也不是那個仰望著、拒絕著、痛恨著、渴望著自己父親的孩子了。
「你好像並不吃驚？」
風晚亭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雖然是在問，語氣卻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驚什麼？」蕭明翊平靜地道，「兵恃衛何等重要，我身在敵國，行事多有不便，那個位置，遲早都要易主的。」
「既如此，何不主動提交辭呈，順便舉薦繼任者？多年苦心經營，如能舉薦自己人接手——比如老七——也算不虧。」
「你覺得父王會接受？」
「至少值得一試。」
「我不要‘一試’，」蕭明翊淡淡地道，「我要一擊必中。」
一擊必中？風晚亭皺眉，然而略一思忖間，心頭已然憬悟，只是他為人素來深沉，臉上依舊不動聲色，慢慢點了點頭道︰「我原就奇怪，簡報為何直到今日才停發，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你父王一直都在等著你主動卸職？」
「他已把我丟到這龍潭虎穴來了，再要他親自黜免我，多少都會覺得有些為難的。畢竟我又不是他撿來的。」
「所以他希望你能主動卸職。但你沒有，而兵恃衛又不可一日無主——」
「無奈之下，他也只好親自罷我的職、奪我的權了。」
「這時，你若是寫一封聲情並茂的舉薦信——」
「我想他總不好意思拒絕的。」
兩人一句遞一句地說到這里，抬眼互視，相對莞爾。
只有最細心的人才能看出蕭明翊眼底那一抹揮之不去的陰翳。
風晚亭不但心細，而且對他和蕭檀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父子關系知之甚深。
所以最終，他只是柔聲說了句︰「你們只是做了各自應該做的事。僅此而已。」
蕭明翊默然一時，道︰「我知道。」
鼎鉉之側，宮掖險地，非但友朋操戈、兄弟鬩牆，就連父子之間也不免勾心斗角——游戲規則自古如此，他知道，也理解，更擅長。
但這並不代表他喜歡。
遺憾的是，不管喜歡與否，他都要繼續玩下去，以及，贏下去。
「也許我只是該學著樂在其中。」不無自嘲地一笑，他伸手一拍風晚亭的肩膀，「不說了，走吧——不知道你怎麼樣，我反正是快要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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