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緊弓斷（三）
風晚亭心頭一凜。
作為兩大軍事強國，羲亓相互為敵多年，忽而一朝握手言和，其中不知牽扯到多少股勢力的利益，不光周邊部邦態度不一，就是兩國國內的聲音，也是各持己見無法統一。
所幸，事關億兆黎民之命運福祉，兩位國主都拿出了足夠誠意，親自壓陣斡旋，經過這一個多月的共同努力，終于令和談進入了正式磋商條約的環節。
值此關鍵時刻，殷璃冰居然以此相要挾，著實出人意料。
看見他眼中的細微變化，殷璃冰不動聲色地問︰「如何，風先生可考慮好了？如果你不打算動手，我就要走開了……你知道，讓一只隨時都能震碎頭骨的手如此靠近我的腦袋，感覺真的不太好。」
語畢等了等，見風晚亭一言不發，便笑了笑，身子剛一動，風晚亭目光一跳，他立刻靜止，長嘆道︰「莫非風先生是想這樣子跟我耗上一整天麼？」
就在這時，蕭明翊出聲了——「晚亭，退後。」
「……」
「不值得的，放開她。」
「……」
「晚亭！」蕭明翊的聲音驟然一沉，「別再讓我重復——退後！」
風晚亭牙關微緊了一緊，慢慢撤回手掌。
侍衛們立刻涌上來把他與殷璃冰遠遠隔開。
殷璃冰抬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然後看向蕭明翊，悠悠一笑道︰「很好，看來你我二人，總還是有一人珍惜這次和談的。」
言下之意，那個人不是她。
「你想怎樣？」蕭明翊死死盯著她，憤怒、失望、蔑視等諸多情緒自眼中次第升起又湮滅。
「對你？很簡單——戴上頭罩，坐我的車走。可是他……」殷璃冰瞥著風晚亭，一哂，「抱歉，風先生，你實在太厲害，恐怕只有讓你昏迷我才敢放心地帶你走了。听說習武之人內功心法各不相同，若被人以獨門手法點了穴，就算是先生你，三個時辰內也絕難沖開，先生說呢？」
「上車。」風晚亭毫不廢話，轉身就走，「我不會還手，只是不想倒在地上。」
「晚亭……」蕭明翊看著他走近，一開口，嗓子都啞了。
風晚亭停了一下，「沒事，我都明白。」
蕭明翊頰線繃緊，猝然掉轉頭去。
風晚亭徑直上了車。
殷璃冰默默一揮手，一位老者隨即越眾而出，灰色身影一閃，消失在車內……
「咚。」
車廂里很快傳來一聲重物倒地的悶響，蕭明翊渾身一震，咬牙看去——車門打開，那老者探出身來，對殷璃冰點點頭，然後又縮了回去。
蕭明翊死死瞪著那扇緊閉的車門，除了劇烈起伏的胸膛，整個人都似已僵硬。
忽然，他轉過頭來。
「你知道這世上有幾個人能這樣對他？」他問殷璃冰，一字字地問，「這麼輕易、痛快、不費吹灰之力地制住他，像死魚一樣扔在地板上？」
殷璃冰沒有吱聲，只目光直直地望住他。
「我告訴你︰沒有，一個都沒有。他是風家人，風家沒人受過這種侮辱，更不要說——」蕭明翊咽住，搖搖頭，一瞬間，好像眼楮都紅了，「更不要說他是風晚亭……他是風晚亭……」
他低聲重復著那句話，仿佛那五個字就能說明一切似的。
從那五個字里殷璃冰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的難過與痛心，然而讓人更加難過的是，就算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望著這個男人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悲愴淒然，她竟然還是會有不忍。
畢竟他們之間曾經……如果不是獲悉了難以面對的一切，她簡直不知道還會與他發生些什麼！
而現在，是該讓一切戛然而止的時候了！
蕭明翊望著緊閉雙唇的殷璃冰，又道︰「我跟你說這些，只是要你明白︰今天他會落到這一步，全是因為我，而不是你帶來的這些廢物！」他聲音里驀地掠起刀鋒般的銳利冷硬，「你想怎樣折辱我都好，我不在乎，從踏入亓國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指望還能保留什麼尊嚴，但是他？你用和談來威脅我，然後逼我這樣子對他？這是不可原諒的，你听到了？我不會原諒你，有生之年都絕無可能！」
最後那句話入耳，殷璃冰忽如被人兜胸捶了一拳，心髒猛然緊縮。
迎著蕭明翊那幾乎是深惡痛絕的目光，她以為自己會驚跳怒罵、會反唇相稽，然而，到了最後的最後，她卻听見自己的聲音，那樣疲倦、麻木、慢慢地說道︰「我建議你留著這句話，等我真的來祈求你原諒時再說。現在，戴上你的頭罩，我們該走了。一切，才只是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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