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此間（三）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問題，別費神說話了，我講你听就是。當日你傷勢過重，太醫院九位療傷聖手一齊出馬，俱告束手無策，情急之下，一位太醫提起早年曾听師傅說過一個古方，或可一試，只是此方需以凌元草為藥引，這種草藥不但稀有，而且性異，一旦離土便會在兩個時辰內藥效全失，所以必須當場入藥。亓國有三個地方可以找到這種草，離慕羽城最近的就是淇澳島。當時的情形，我們根本沒得選，只能帶著你一起上路，顧忌你的傷勢，也不敢全速趕路，可走得慢了，又怕……有那麼一兩次，連我都以為你大概——」
說到這里，風晚亭突然頓住了。
別過臉去，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幸而，那個古方確有奇效，你用了凌元草之後雖然還是昏迷不醒，傷勢卻有所好轉，否則你此刻醒轉，光是疼恐怕都會疼死你。」
蕭明翊看著他，「晚亭……」
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麼，風晚亭霍地轉過身，「你歇著，我去喊太醫。」
「晚亭。」蕭明翊執拗地喊住他。
風晚亭在門邊站住，卻沒有回頭，「有什麼事等太醫來了再——」
「對不起。」蕭明翊輕聲打斷他，「讓你這麼揪心，看著我命懸一線卻無能無力，這感覺一定很糟，我……很抱歉讓你經歷這些。」
風晚亭沉默著，半晌才道︰「對，那感覺糟透了，所以，只說抱歉是不夠的。」
「那要怎樣才行？你說……」
「向我保證你再也不會拿自己冒險，不管是為了什麼人什麼事。」
蕭明翊望著他的背影，語聲輕柔而誠摯︰「好的，晚亭，我保證，那再也不會發生。」
風晚亭終于回首，深深看他一眼，「我認真的。」
「我知道。」
「你若再敢這樣，我對天起誓會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你。」
「我知道。」
風晚亭默默看了他片刻，唇邊浮起一個溫暖的笑，柔聲道︰「真高興你回來了。」
蕭明翊靜靜回他一笑。
是啊，他回來了，因為有個人不許他走。
在最最危急的關頭，那個人對他當頭棒喝︰「我不準你放棄！」
那個人現在何處？可……還好麼？
輕輕地吐出一口氣，他低聲道︰「我只是，還不想放棄。」
門邊久久未曾有聲，然後——「馬上回來。」風晚亭說，推門離去。
一陣微風鑽進屋子，吹得燈花一閃，復又歸于平靜。
蕭明翊躺在床上，听著窗外濤聲陣陣，仿如大海的呼吸，不禁有著片刻的失神。
淇澳……
雖然從未與外人道過，但年少時的那次落海經歷其實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夢魘，從那以後他開始討厭水、討厭水的聲音，只要可以選擇，他總是下意識地遠離水域。
然而，淇澳……
十年間，同樣是這片海域，他已兩度再世為人。
是怎樣微妙難言的天意，才會讓他與此島結下這樣的不解之緣？
是怎樣錯綜難違的命運，才會讓他與那人產生這樣的生死糾葛？
他嘆息，重重地嘆息，仿佛吐盡了胸中深深壁壘，又仿佛掀起了心上塵埃無數……
門外忽聞足音跫然，他凝神看去，門扉嘩然洞開，風晚亭走了進來，身後緊跟一名老者，看服色，應是亓國太醫，繼而又進來一人，仍是太醫，然後又是一人……一連五個人，竟都是太醫。
最後一名太醫進了屋，順手掩起了房門，顯見得後面再無別人。
然而就在那一瞬，蕭明翊分明見到，一角白袍立于門外，被風吹得不住翻飛。
然後，「啪」的一聲門扉關闔，那抹白色便消失了。
他無言垂眸，很快便又抬起，朝著第一位前來診脈的太醫一笑，伸出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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