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禁地（五）
「起來說話。」蕭明翊不落痕跡地拭去手背上的水漬，失態僅在方寸之間，「風月？」他語氣里帶著幾分疑問，又帶著幾分玩味。
女子起身，淡淡地回道︰「回太子殿下，奴家隨夫姓，姓風名月。」
蕭明翊緩緩眯起雙眼，「為何來錦旲？」
「奴家與夫君于戰亂中離散，得知他來了羲國，遂來錦旲尋夫。」
「‘風’可是貴姓……」蕭明翊略一沉吟，眼風掃向蕭明靖，忽然出言質疑起女子的姓氏來。
見對方眼中仿佛別有深意，蕭明靖不由脊背一僵，在羲國，賤者不可予貴姓，這一點他很清楚，于是立即解釋道︰「她是異鄉人，不知羲國避諱。」語畢面色一沉，向那女子道，「既是來尋夫，在與夫君團聚之前，不可再姓‘風’，本王另賜一姓予你……」
「七哥！」一語未了，蕭明翊便打斷了他，然後似乎隨口一問，「繪師平日都畫些什麼？」
九弟怎麼無端端地問起這個？蕭明靖有些不知所以，遂支吾道︰「哦，一些寫意花鳥……」
「寫意最講相外之相，景外之景，無景不入畫……」蕭明翊把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好像是想提示什麼。
蕭明靖忽地頭皮發麻起來︰老九，你這是什麼意思？
正疑惑之際，只听蕭明翊沉穩的聲音響起，「不如……賜‘景’姓吧！」
蕭明靖微微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禁不住撫掌嘆道︰「好！」說著，轉臉過來，「景月，還不謝過太子殿下！」
景月盈盈下拜，「多謝太子殿下厚意。」姿態雖是委曲求全，聲音卻依然是不容拒絕的湛冽清冷，「可奴家既嫁了夫君，便從一而終，行不更名，坐不更姓，但求太子殿下成全。」
從一而終？
蕭明翊瞳孔驟然緊縮，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攥住杯沿，只覺一陣氣血翻涌，一股咸腥直逼入喉，只得凝神屏息，用力將口中那股灼熱壓下。
不動聲色地舉起茶杯，送至唇邊抿了一口，「啪」的一聲，只見茶杯被在茶幾上，水花四濺，蕭明翊霍然起身，繼而衣袂帶風聲響起，門扉「 當」一聲，一陣樓梯響後，跫音漸至細不可聞。
將眼前的一切盡收眼底，蕭明靖瞠目結舌得半天都緩不過神來，待沖下樓去，蕭明翊的車駕已經緩緩啟動了。
正午的陽光在天地間燃起無邊無際的熾熱，白花花的一片刺得人根本睜不開眼，蕭明靖就那麼呆呆地站在日頭底下，怔然無言。
馬車疾馳而入城內熙阜門一條東西向長街，直奔佔地千畝的太子府。
府邸遠遠望去，碧瓦鱗鱗，鴟吻聳拔，亭台樓閣連綿不絕，玉樹瓊枝縈如煙蘿。
紫檀木鏤雕如意倒蝠隔扇門被次第推開，平金繡雲龍紅蝠帷幔被接連挑起，蕭明翊掠過跪了一地的家奴直入內室，從床頭朱金紫檀木雕小櫃中取出一方素帕，緩緩展開。
剎那間，六瓣水晶的光華躍入眼底，恍若冰凌上跳動著無數幻彩迷離的細芒。
將耳環緊緊地握在手心，他凝睇著帕子，帕角處繡著幾株挺秀而又恣肆的墨竹，秀拙相兼的線條中一股疏傲冷韻凜凜而出，指尖停留在墨竹處，他反復地摩挲，掌心里耳環硌得生疼，竟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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