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蘿花下（三）
「不要！我是看到椽頭上、穿枋上都繪了才問的。」景月有些擔心他真的會把那些彩繪都換了，連忙阻止。
「都繪了麼？」蕭明翊把視線從她臉上挪開，抬頭環顧四周，「月兒，你看——廊上的就沒有。」把她扶坐好，他抬手指了指抄手游廊枋上的「風塵三俠」「待月西廂」等才子佳人彩畫給她看。
景月抬眼望去，遠處朦朦朧朧，似水霧般迷茫，只看得見抄手游廊影影綽綽的輪廓。
她用力揉了揉眼楮，「在哪兒？」再次睜大，終于證實不是自己睡眼惺忪，而是游廊的彩畫真的看不清了。
難怪這些天遠遠看那些紫藤也是如煙似霧般，心陡然間一沉，指尖瞬即便涼了，她隱隱有了不詳的預感。
若是以前，比游廊遠數倍的地方她都看得縴毫分明，可現在……
將她眼中的驚悸、失措一覽無余，蕭明翊難掩容顏震動，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寬大的衣袖遮敝下來，他輕斥道︰「別看了，陽光刺眼，看多了不好。」
景月把頭深深埋進蕭明翊的懷里，身子竟不受控制地輕顫起來，「看不見」的不安是如此強大，仿佛凶猛無比的怪獸咆哮著從四面八方襲來，轉眼便將她吞噬。
眼底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緊緊抓著蕭明翊的後背，似要把指甲透過白色錦服嵌進他的皮肉里。
如果生活在一個無邊黑暗的世界里她還能做什麼？
她無法想像……也無力想像……
為什麼剛開始有一線希望就要將她變成一個廢人？
難道，她注定是目不能視，注定是來不及完成一切麼？
她如何能甘心？
忽然間，她好恨、好恨！
驀然用力一揪，她死死地擰著他背部的肌肉，似乎想通過這樣無意識的動作來排遣內心洶涌的恨意。
「明翊……」她狠命地揪著，一開口，聲音已抖如秋葉，「我會什麼都看不見了麼？」
蕭明翊的手不由頓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本能地蹙緊眉頭，身子卻是紋絲未動。
過了許久，景月幾乎用盡了渾身所有力氣，直至手腕吃不住勁方松開了手。
蕭明翊終于淺淺地吁了口氣，抬手一下一下捋著景月額前的碎發，安慰道︰「別亂想！等一下我去把宮里最好的太醫都召來。」
景月咬了咬下唇，濡濕的睫毛在陽光里脆弱地抖動。
有紫藤花瓣在風里打著旋兒，輾轉飄落到她如櫻的面頰上，蕭明翊拈起一朵插到她的雲鬢上，「月兒，冬天，我帶你去祁山看雪吧。」
看雪？景月從他懷里探出頭，「遠嗎？」
「要很遠，在更北的北方，是我母親生長的地方。」提到母親，蕭明翊眸色轉深，聲音也略略低沉起來。
「嗯。」景月默想了想，點了點頭。
可是，還未等太醫趕到太子府，蕭正檀就急召蕭明翊入宮議事，似乎宮里出了什麼大事。
蕭明翊開始異常忙碌起來，他上朝要走得很早，又因為議事而回來得很晚，可景月知道，每個深夜，他都會在她身邊安睡，因為衾褥的溫度清楚地表明他曾經來過。
其間宮里的太醫不停地來、不停地走、不停地換。
而景月的病情卻毫無起色，她變得越來越嗜睡，蕭明翊僅有的回府時間，她都在睡著，珠纓常常見他在床邊枯坐半晌，卻等不到景月醒來，只得無奈地離開。
蕭明翊更加沉默了，偶爾說幾句也是叮囑珠纓要寸步不離景月，以免她生出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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