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燈會（六）
眉峰不由自主地蹙起，蕭明翊的臉上，陰險詭譎的氣息開始層層匯聚，仿佛壁立千仞懸崖下的萬壑深谷，崎嶇凶險、煙障重重，只消一眼便讓人不寒而栗。
他越過人叢向景月走去，邁著那樣冷酷而強悍的腳步，可及至近前，一開口，聲音已然是柔情似水，「月兒……」
景月孤獨地立在路口，不停地遙望，蕭明翊上前扶起她，卻被她振臂格開。
她的視線落到那束紫色小花上，驀地，眼淚就那樣毫無預警地掉下來，大顆大顆的，似斷了線的珠子滴到花瓣上。
蕭明翊從未見她這樣哭過，即便是三年前當他把一切和盤托出時也未見她這樣哭過。
「他來找我了……他來找我了……」景月的目光迷茫地看向前方，仿佛在對蕭明翊說話，又仿佛喃喃自語。
忽然間，她似心有不甘般搡開蕭明翊，繼續沖入人群尋找那道背影。
她無助地在路口旋身、張望，抓住一個又一個經過她身邊的路人，不斷地期待著，又不斷地失望著。
燈樹千光灑照，花焰七枝盛開，悵然回首，只有她孤寂地佇立在一片影影綽綽的人影之中，周圍的人流如潮水般散去復又涌回，她怔怔地站著，在原地轉了一圈，又一圈。
「枕石……枕石……」于萬千人潮中呼喊著這個名字，她帶著哭腔，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是因淚水還是因眼楮本身的緣故，她越來越看不清前方的路。
周遭簫鼓競喧，游人摩肩，有人高喊、有人驚呼、有人尖叫、有人歡笑……
一切都是那麼歡騰悅豫，一切都是那麼熙怡熱鬧。
可那樣的繁華極盛之下，卻只有她，只有她，胸中一片蒼涼，心底一片絕望……
恍惚中，忽見前方一個背影傲然屹立，她箭一樣地沖過去，可任憑如何發力狂奔，那背影卻漸行漸遠，而且，愈來愈遠。
「讓一讓……讓一讓……」她大聲喊著，穿過喧囂林立的店鋪，穿過密密麻麻的攤販，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不停地奔跑著、追趕著，只求能夠跟在後面再次遠遠地看看那道背影。
終于，似乎耗盡了氣力，她停下了腳步，蹲下來把頭深深埋于臂彎，淚落潸然。
為什麼明明已經看到，可轉眼就不見了？
為什麼任她一路追趕，他卻不肯回頭？
為什麼只是他的一個背影，就足以將她擊得潰不成軍？
煙花絢爛，十里繁華。
蕭明翊一步一步走上前，把景月橫抱起來，輕聲在她耳邊道︰「月兒，咱們回家。」
月色入牖，灑滿一窗碎銀，室內僅留一盞紗燈，氤氳出淺緋色的光暈。
錦被在幽光下泛著似有若無的光澤，上面平繡的是針工細致的團花萬壽金蝠，從那細于毫芒的鋪針與劈絲可以想見那繡女的十指春風是何等精巧，一雙雙鳧水鴛鴦在一簇簇繁縟絢麗中優游容與，俛仰顧眄間儼然訴不盡長相思的恩愛儔侶。
景月背對著蕭明翊無聲無息，貝齒在唇瓣上印下深深的齒痕，嫣紅如刻。
蕭明翊伸手撫上她的縴腰，卻只輕輕觸踫便被她用力推開。
忽而身側一沉，蕭明翊溫熱的身子靠了上來，景月瑟縮了一下，旋手肘向後推撞，頂得蕭明翊無法近身，反復多次後，蕭明翊索性起身翻過她的身子，「告訴我，你每晚口中念念的‘清歡’是何人？」這一刻，男人的臉上已失了一貫的冷靜與自持。
景月微微張大哭得紅腫的眼楮，怔了怔，卻把頭轉向一邊，默然不語。
蕭明翊蹙起眉，扳回她的臉，「琴國西越王膝下有一女，名‘風清歡’……」
景月冷冷一笑，反問道︰「你既查得清清楚楚，為何還來問我？」
既這麼說，就是默認了！
蕭明翊的面色倏地轉為煞白，「我為何不能問你？」
「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景月的眼底瞬間卷起憤怒的狂潮，「蕭明翊，你休想！休想從我這里得到任何回答！」
蕭明翊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我沒有資格？難道風枕石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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