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美好的月色,她不舍得關門閉戶去睡覺。從宮中回來的路上,齊都街巷車水馬龍,酒肆茶樓人聲鼎沸,秦樓楚館急管繁弦,花燈鬧市張燈結彩,她就決意今夜定要出來逛逛。
打發橘絡去安歇,她便稍作收拾,踏著好似霜雪的月華挑小徑繞出了相府。
獨自走在燈火輝煌、人頭攢動的大街上,她忽然間覺得有些「斯人獨憔悴」之感,暗嘆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走著走著便就走到了她相對來說比較熟悉的地方,天然居茶樓。
青桐往里張望一番,簡直是座無虛席,她想了想,還是到別處去逛逛吧。走至一處,男女老幼無不喜笑顏開,原來是放花燈、猜燈謎,若非她頭腦清醒,簡直要誤以為今夜元夕了呢。
她正打算買一盞花燈帶回去給橘絡一個驚喜,想必她是驚比喜多吧,隱隱約約听見身後有人喚她,她回頭,只那一眼,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發現了他。
那人修長的身姿寧靜地立在燈火與月色的輝映之中,他穿一襲紅衣,玄紋雲袖,腰間懸珮,墨發由一支木簪束起,狹長的鳳眼含著邪魅的笑意,雙眸中好似光澤流動。青桐痴痴地望著那俊美絕倫的容顏,一時間竟忘了挪步和應聲。
待他慢慢走上前來,她回過了神來,心想,今晚的視覺沖擊真是夠多的,剛才那一回頭像極了辛棄疾詞里描繪的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她忍不住笑自己才思敏捷。
孟九思踱至青桐面前道︰「看見在下,你卻發笑,這是何故?」
青桐笑得更燦爛︰「孟樓主今天穿得真是喜慶,若非過節,我還要以為你這是喜服呢!」
「在下倒是還從沒穿過喜服。」
「不會吧,你都這麼大年紀了。」
「在下看起來很老嗎?」
「不不,你看起來像是豆蔻年華。」
「豆蔻豈能用來形容男子?」
「打個比方而已,我意在夸孟樓主風華正茂。」
孟九思問道︰「葉姑娘,今晚沒去參加宮宴嗎?」
青桐答道︰「去了,已然結束。」
「在下見你在茶樓外張望,卻沒進去,這是何故?」
「孟樓主家的茶樓生意太好了,不差我一個。」青桐說完,腦子一轉,嬉笑道︰「莫不是見跑了我這個茶客,你們茶樓的伙計又忙得月兌不開身,只好勞您樓主人的大駕來拉客吧?」
孟九思薄唇微揚,道︰「拉客?葉姑娘,做這茶樓的生意可從來不需要拉客。」
「這倒也是,拉客那是尋芳館蘭香院的作風。」
「這些你倒很是熟知?」
「這是從你們茶樓里听來的。」她想,這也算是變相做廣告了。
「沒想到在下的茶樓有這許多好處。」
青桐問︰「孟樓主怎麼來這兒了?一個人來賞花燈嗎?」
孟九思意味深長道︰「在下是專程來尋葉姑娘的。」
「我?還真是榮幸之至。不知孟樓主有何見教?」
「不如去百味樓坐下說?」
「好啊,我也正打算逛完這里就過去祭祭五髒廟呢!」
二人並肩而行,穿過潮水一般喧鬧的人群。青桐受不了沉默的尷尬,便隨口道︰「良辰美景,孟樓主沒有陪親友賞月嗎?」
孟九思側過臉看她道︰「葉姑娘不算是在下的友人嗎?」
她答得利落︰「確切地說,我應該算是孟樓主友人的親戚。」
「看來葉姑娘對在下疏遠得很。」
「孟樓主想多了,你這樣好看,爭著搶著和你做朋友的恐怕不計其數呢,怎會疏遠?」
孟九思輕笑道︰「既然這樣,那在下就把你當友人了,仲秋佳節,在下想請友人喝喝酒應該不為過吧?」
青桐故作驚訝道︰「怎會不為過?俗話說酒是穿腸毒藥,你若請我喝酒豈非給我毒藥吃?」
「葉姑娘好像在宮中吃了不少毒藥,這麼晚還能出來夜游!」孟九思見她面頰微紅,言談間散著微微的酒氣。
「宮中酒太美味了,哪怕是毒藥,也能讓人心甘情願地中毒。」青桐抬頭望了望明月。
「葉姑娘不嘗嘗在下的酒,怎知我的酒沒有宮中的酒美?」
青桐被他醉人的笑容誘惑,道︰「既然這樣,那我去嘗嘗你的毒藥。」
二人言談間來到了百味樓。老板耿滄迎上前來,領著二人上了樓,雅閣雖不大,卻是雅致清淨,與樓下堂上的喧鬧有著雲泥之差。
孟九思道︰「耿叔,勞你備些好酒好菜來。」耿滄年長于唐鈞,二人同是他的屬下。
「是。」
青桐看著那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一言一行極其恭敬,好奇道︰「難道這百味樓也是你的?」
「葉姑娘真是聰慧!」
「孟樓主真是闊綽!」
「過獎過獎!」
「好說好說!」
酒菜很快上來了,菜色誘人,酒香飄搖。孟九思替青桐與自己斟上酒,端起酒杯道︰「仲秋佳節如此美景得遇葉姑娘,在下敬你一杯!」
青桐握起玲瓏精致的酒盞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忍不住淺嘗一口,好酒!她回味了一番,道︰「孟樓主的酒真是瓊漿玉液!」
「哦?你不擔心是毒藥了?」
「這樣的毒藥,可不是輕易就能喝得到的,來,我敬孟樓主一杯,以表謝意!」說著拾起精美的酒壺斟酒。
孟九思笑得惑人,舉杯飲酒,舉手投足,盡顯風流。
青桐心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美酒佳人,酒是毒藥,人也可以是,難怪古今中外古往今來那麼多人願意醉死溫柔鄉,墮落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舉筷挑了一口菜吃下,問道︰「孟樓主還沒說尋我來所為何事呢!」
孟九思看她舉止並不似大家閨秀矜持持重,卻也規矩而不失自然,看著她的眼楮,道︰「葉姑娘與昭王爺是舊識?」
青桐不願多說,他若想知道,可以去問齊叔岩,也可以自己去查,沒必要告訴他那麼詳細,她借著酒意信口道︰「什麼是舊識,要怎樣的交情才算得上舊識?白頭如新者有之,傾蓋如故者亦有之,不知這舊識是指哪一種?」
孟九思揚了揚眉道︰「那就得問葉姑娘自己了。」
「記不清了,你就當點頭之交吧。」青桐敷衍道。
孟九思幾日前便已派人查過,從馮錦馮繡查探得來的消息得知,齊叔岩在帶人趕去天台山下前曾有一女子去王府中求見,他敏銳地窺得二人相識的端倪,難道這葉青桐與刺殺一事有瓜葛?而她的丫鬟身懷武藝,又恰是在那件事發生不久後去了她身邊。巧合太多,便不只是巧合了。
孟九思仍不罷休,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道︰「今夜出來怎麼沒帶上你的丫鬟,若是遇上什麼危險,有她在也許還有個照應。」
青桐放下筷子,笑將起來道︰「第一,若是遇上危險,恐怕她那樣柔弱的小姑娘,非但不能照應我,還會拖我後腿,一個人逃跑總比兩個人逃跑來得容易一些。第二,我倒還真是遇上危險了,可這危險是孟樓主賜的美酒毒藥,我是迎著危險而上的,她怕是想攔也攔不住我。」
「她雖是比你年幼,可你又怎知她不能護你周全?」
「孟樓主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家橘絡是個武藝高強深藏不露的人?」
「如果在下說是,如何?」
「如果你這不是玩笑話,那我真應該後悔沒帶她出來。」
「哦?葉姑娘不擔心?」
「擔心什麼,我開心歡心恐怕還來不及呢!我想,恐怕任誰都喜歡身邊有個絕世高手,領著出門多有底氣,多有安全感!」
孟九思笑著飲了一杯酒,沒再多說什麼。他在天然居遠遠瞧見她,本想著待她進去後請她上樓小坐,沒留神她便已然離去,他想試探試探她對刺客一事有多少了解,便就一路尋來。他這樣提醒她,是在試探她,卻又隱隱希望她知曉此事,若是這女子遇害了,那這世上就少了些趣味,他這樣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