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西諾第一次見到那個自稱雲渡城洛氏後人的男人是在這個初春的午後。♀
宿醉之後,狄西諾其實並不願意見到任何人。
午後的陽光終于穿透了窗外的樹蔭,屋子里變得暖和起來。日照香爐,紫煙繚繞的房間,他在半夢半醒之間坐起身來,端起桌上的那杯熱茶,茶香入喉之後他終于認定︰有時家里邊兒有一個靠譜的伙計果然顯得尤為重要。
「東家,有客來訪!」張小樓的聲音從外堂飄了進來,狄西諾微微皺了一下眉,他記得他曾告訴過家里面的那個小道士︰冬天就該踏踏實實的過冬,做什麼買賣啊?
這句話被自己的伙計鄙視了整整一個冬天,結果是整個冬天果然沒有做成任何一單買賣,唯一的利好是︰他們主僕二人賒賬的功夫日漸精進。
「今天奠氣看上去不錯,終于有閑人上門了麼?」狄西諾斜坐在蒲團上慵懶的靠著茶幾喃喃自語,隨後他嗅了嗅空氣里濕潤的味道,忽然意識到安逸的冬天已經離去多日,他嘆了一口氣︰今後再想回到溫酒把盞度良宵的日子不知又得多等多少時日了。想到這里,發覺偷懶的借口又少了一條,于是傷感襲來,他慢慢將茶杯端起,抿了一口熱茶。
但是只要是清靜的日子,每天都有偷懶的借口。
「隨喜功德……白銀五百兩!」這一次張小樓的聲音很大。
「噗!」狄西諾噴了一口熱茶,將茶杯打翻在地。
聲響出人意料的,不過與此同時,窗外已經開始有了鳥叫。
當張小樓帶著客人走進內堂見著狄西諾的時候,他正慌慌張張的收拾著「殘局」,後來狄西諾自己總結之所以不願宿醉之後見客,是因為狼狽的情況往往會始料不及的發生。
「諾先生,在下打擾了。」客人並沒有在意自己的狼狽,恭敬的站著,雙手抱拳打著招呼。
禮貌且冷靜的家伙往往最難應付。
等張小樓重新沏好一壺熱茶放在茶幾上的時候,主客兩人都已端坐就位,神色嚴肅。只是自己東家那一頭「鳥窩」似得的亂發掩蓋不了他才從睡夢當中清醒而且根本來不及洗漱的事實。
似乎東家洗漱修整之後,形象也不見得有多好。想到這里,安靜的站在一邊的張小樓頓時釋然了不少。
「洛塵公子遠道而來,又知曉我們這一行進門的規矩,一出手便如此闊綽,想必遭遇的穢物並非泛泛之輩。」狄西諾在听完客人的自我介紹之後,盯著客人的眼楮說道︰「普通山精樹怪,隨喜功德一貫通寶,消災去禍之後再付五貫。公子一出手就是白銀整整五百兩,若真能獵妖除魔,你還得再付我白銀兩千五百兩。公子,恕我直言,‘狼患’剛除,現在的大唐百業凋敝,且不說大多數普通百姓身上連一貫通寶都找不出來,就是整個長安現在一出手就這麼大手筆的恐怕也寥寥無幾。」
「諾先生是在擔心在下家業微薄,除妖之後收不到應得的報酬?」
「我是怕我沒命回來收你這筆尾數。」狄西諾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哈欠懶懶的回答道,「這年頭值三千兩白銀的妖怪,呵呵,光在夢里遇見都能片刻把我生吞活剝了。」
「哈哈,諾先生真是一個愛說笑的人。」洛塵公子大笑起來,「以先生的能力,不至于如你所說的那般凶險。」
「哦?從你剛剛進門就叫我諾先生,稱名而不道姓,看樣子是知道我的忌諱,你打听過我多少事?」狄西諾的神色恢復了嚴肅。
洛塵公子長跪後再行一禮︰「先生乃名門之後,又師出九玄將門,‘狼患’北來之時,先生不懼其勢滔天洶涌,隨將軍據潼關而力戰數月,雖失守,但其過不在于先生。後長安破,大陣陷,天下群妖並出,九玄將門死傷慘重,終復我長安,想必此役先生也在其列。睢陽城破之日,元帥蒙難,先生失蹤,後‘狼患’消弭,但這數年間知曉先生隱世于長安東市之人確實不多。」洛塵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張小樓,發覺少年道人神色平靜如水,再看看狄西諾臉上也不見神色有何異常,依舊盯著自己,眼神凌厲。
這兩人心里竟然都沒有起半點波瀾。
「這些都是出門之前家父告知于在下,在下便對先生懷有崇敬之情,只是沒想到……沒想到今日得見,先生竟如此年輕!」洛塵心里一驚,起身再拜。
沒有回應,房間里突然安靜下來。
「東家,茶涼了。」張小樓小聲滇醒,終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靜。張小樓將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用熱水將茶杯溫熱,新倒入的茶水冒著絲絲的暖氣。
「不過話說回來,自從長安大陣陷落以後,那些親眼目睹過地獄的人們才終于明白這個世上……原來除了戰亂,還會有那麼多讓人懼怕絕望的東西。」洛塵公子心里恢復了平靜,謝過張小樓重新遞上的熱茶後繼續說道︰「盛唐之時,人人問道求佛,祈福的內容往往不過是升官發財,家人平安。如今這天下充斥著魑魅魍魎,在大唐的夜里囂張跋扈,性命尚且不保,再去問道求佛又能保佑我們些什麼?」
听到這里,張小樓的眉頭緊鎖,有些不悅。
「長安光復以後,大陣得以修復,然而陣眼的魂泱劍不知去向,大陣威力驟減,逃逸而出,免于再次封印的妖怪不在少數。人們的恐懼往往來源于恐懼本身,如今還有不少人並不相信原本只出現在說書人故事里的妖怪真正的開始在大唐的夜里猖狂,只有當災禍來臨之時,才願意接受恐怖的現實。」洛塵並沒有覺察到張小樓的不滿,繼續滔滔不絕的說道,「需要被保護的人希望世間的能人異士能出手相助,于是狩妖師應運而生,但是實力良莠不齊,近幾年在下听聞被妖怪纏身,最後遭受滅頂之災的狩妖師比比皆是。先生雖隱世于長安,但是心系天下蒼生,開設‘異事居’,想必是想斬妖除魔,還天下一個真正但平!」
「咳咳……」張小樓有些異樣的清咳了幾聲。
成為狩妖師是因為宮里有個老頭子說朝廷剛剛平息了「狼患」俸祿緊張,要想有酒錢得自給自足。而「異事居」這個名字,是賒賬的時候怕那些店鋪的老板不允,于是臨時胡謅的店名。況且主僕二人開店到現在,除了給人鎮宅祈福掙幾個通寶當飯錢外幾乎沒干什麼正事兒!但是這些細節當然不好當著眼前的這位客人明講,所以狄西諾只好瞪了身邊的少年道人一眼,隨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熱茶,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我們還是來談談眼下的這筆買賣吧。」狄西諾咽下了那口緩解尷尬的熱茶,避重就輕的回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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