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祭祀當日所用牲禮祭品已經準備妥帖,各家之禮物清單也已放在賬房,以待查驗。萬事俱備,只是這次祭典當日所用短工人手不夠,是臨時雇佣短工還是將內府之僕婦暫借外圍以應急需,請家主示下。」大丫鬟夏竹的聲音喚回了夏玥飄遠的思緒。
「當天家宴,內院伙房不用單獨開火,僕婦丫廝暫借外圍使喚,臨時短工就不要雇了,去人伢子那里挑十幾個合適的買了也就是了,好生管教,雖不能應急,哥哥回來了正是要用人的,偌大的院子少不得人伺候。還是自家教的信得過,管教麼,你交給秋霜,哥哥回來之後你就帶著冬陽去那邊伺候,不過要以哥哥自己的人為先。等東陽上手了,你再回來統管內府外院。我這院有春雪伺候就行了。這次的事到這如此便沒什麼值得我操心的了,瑣碎你就做主了罷,下去吧。」
夏竹盈盈拜下一福,退了出去囑咐秋霜去西市挑人。
夏府家主下手四大丫鬟,以同宗遠枝所出之女夏竹為首,春雪、秋霜、冬陽次之。從小就伺候在夏玥身邊,比夏玥都虛長個兩三歲,一同出入私學學習掌管夏府事物,五人之間名為主僕實則卻比庶出的兩個姐姐跟夏玥更親近。私底下相處的時候也不拘著規矩,常常笑鬧做一團,無所不談。
待夏玥十六歲時,各地產業送來的年報信函直接送到夏玥書房開始,內府外院大小事務夏玥都交給這幾個丫鬟處理,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櫃,要不是這次的事情對于夏家甚至整個九黎王朝都十分重要,這些瑣碎才不會進到夏玥的耳朵。
不為外人所知的,這位如靈仙一般幾乎全能的夏家四小姐生平最喜歡的一件事不是什麼琴棋書畫女紅歌舞,而是發呆放空。也許是夏玥聰慧詭捷,學什麼東西都不費什麼時間,所以她有很多時間來發展她這項「愛好」。
四個丫鬟雖然也經常在夏玥發呆放空的時候陪在她身邊,但是她們卻從來不知道自家小姐那顆七竅玲瓏的心肝里到底放著什麼。夏玥不說,四名丫鬟也不問,就算小姐待自己再好,畢竟主僕有別,主人不說的她們都認為是自己做下人不該知道的。
其實夏玥的心思很簡單,雖然自己是下任家主,不用出嫁,招個上門女婿所出之子也算是夏家的香火,但是她一門心思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給自己第一個喜歡的男人,從十六歲開始每次放空發呆她都在琢磨怎麼能在哥哥回來後讓哥哥暫接家主之職,自己出去游歷兩年,找個喜歡的男人把初夜獻了,乖乖的回來當夏家家主,一輩子為了夏家鞠躬盡瘁,也沒什麼遺憾了。
這種想法在九黎王朝真算是曠古絕今,所以夏玥從不跟別人提起。
繆允天所穿越過來的時空是中國歷史沒有出現過的,處于另一次元的九黎王朝自黎氏第九代族長黎煥推翻前朝趙氏暴政,建立九黎王朝定都尚郡,五月稱帝,號天元。夏家便是開國功臣,雖為商賈之家,在元帝黎煥揭竿起義時所有的軍費軍糧都是夏氏一族提供的,黎煥為感謝夏氏一族的資助,立夏氏長女夏岑為後,夏岑所出之子正是九黎的高宗黎施彥。每一代的九黎皇帝里都留著夏氏一族的血液,這讓夏氏一族興旺三百多年到如今更是榮耀非一般名門世家可比擬。之所以黎氏對夏家如此的放心也是因為夏氏一族感念皇恩,立下祖訓,凡是夏氏子孫不得入仕,商賈傳家,絕不干涉朝政,自家女兒不入後宮。雖然夏氏女兒各個國色天姿,九黎有幾位皇帝在位時也想招夏氏女兒入宮為妃為後,但是還沒等夏家反應,一些言官就開始長跪皇宮欽龍殿前不起,諫言「後宮干政,富可敵國」之說以勸當朝聖上收回這個念頭。當然這些言官們都跟夏家有著千絲卻秘而不宣的關系。
雖然夏家先祖如此小心謹慎,以避免自己的子孫因為「結黨營私,後宮干政,功高蓋主」等等借口被覆滅,但是皇帝似乎還是不放心夏氏。每一代的夏家族長都會被皇帝賜婚,硬塞個公主進夏家來當族長夫人,因為夏家每一任的家主都是族長的妻子,除非有像夏彧和夏玥這樣的龍鳳雙生子出世。這種微妙的平衡即將被打破,朝內卻風平浪靜,只是因為夏彧和夏玥的娘親正是當朝皇帝黎逍羽的嫡親姑姑--出雲大公主黎婞,所以黎氏皇族不會對夏家出手。但是夏玥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婿,未來的嫂嫂也必都是姓黎,雖然不能直接掌權,但是下人族長就在兩人的後人里這是九黎王朝當權者的算盤,但是夏彧和夏玥兩兄妹也必定會接受這種安排,何嘗不是為了保住夏家的百年家業?
所以夏玥從出生到死就被安排好了,她也只是想讓自己在外面的兩年中給自己一個美麗的意外,她認為這是順理成章的,聰慧如她也知道夏家的每一位長輩沒有一個人會支持她,所以她這個想法也只是存在她的腦子里而已。但是她會把這個想法原原本本的告訴夏彧,就是自己的孿生哥哥會做如何反應她從來料不出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此時的繆允天周圍一片混沌,她感覺輕飄飄的,沒有任何痛覺,這兩世里她覺得現在最是舒服,無知無覺不用擔心有沒有錢吃飯,也不用擔心會不會突然跑出一匹高頭大馬騰起前蹄踏上她的胸口。她感覺這麼飄了好久好久,她也享受了好久好久,突然一個繩索套上了她的脖子,令她窒息,允天十分驚恐,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她睜大雙眼,但是眼前一片朦朧,什麼都看不到,她張大嘴巴試圖喊出什麼,但是被繩索箍緊的喉嚨讓她連呼吸都不行,雙唇像無水的魚兒一般無用的開合著。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從繩索的另一端傳來,繆允天就像個破布口袋一樣被拽向了無盡的黑暗。
「妙兒?!妙兒!」
繆允天覺得自己的臉都要被拍腫了,臉上火辣辣的疼,很想對這個一直叫著她「繆兒」還非常用力的拍著自己臉頰的女孩說「能不能換一邊臉拍?可著一邊拍臉都要被拍熟了」嘴張開了,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嗓子里想有個刀片凌遲一樣剌的火燒火燎的疼。這個動作讓干枯的嘴唇裂開好幾個口子,鮮血流了出來,允天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腥甜,滋潤了干涸的口腔。痛覺讓繆允天的大腦恢復了運轉,「能感到痛!能听到聲音!舌頭能動!有人叫得出我的名字,我是不是回去我自己的時代了?還是之前都是我在做夢?」允天努力地睜開眼,一瞬間耀眼的陽光刺痛了眼楮,只得眯起了眼楮,打量著眼前一邊哭得傷心欲絕一邊拍著自己的臉,喚著自己「繆兒」的女孩。一瞬間,繆允天又失望的閉上了眼楮,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回到自己的時代。自己在那邊死透了,回不去了,不該給自己希望的。眼前的女孩幾片破麻布裹身,發如枯枝滿臉髒污,兩頰凹陷,骨瘦如柴。只是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自己的臉上,被眼淚洗過的眼楮卻有著不一樣靈動的色彩,繆允天也是瞄了一眼沒看的十分清楚。
繆允天緊閉著雙眼,想讓自己跟目前一無所知的現況隔絕開來。不理會女孩快要淹沒自己的眼淚和哭喊,繆允天有一次昏了過去,只是這次允天做了無數個夢。前塵往事像走馬燈一樣,往昔的一幕幕在繆允天的眼前閃爍著。
「乖女兒,爸爸媽媽出去一下,你好好在家看著弟弟,不要出去亂跑」
「爸!媽!你們不要死啊!不要離開我和弟弟!」
「你又不是我弟弟和弟妹親生的,她們養你那麼多年,現在他們沒了我們家可養不你這麼個半大姑娘,你知道你表哥在家住,你也不方便不是?」
「小天,有什麼困難跟表哥說,只要你答應陪表哥,我就讓我媽收留你!真的!唉!你跑什麼?!呸!賤貨!掃把星!」
「繆允天!晚上公司慶功,你要到場啊!這次要不是你恰好幫了王總的母親,王總也不會把這單給咱們公司做!」
「小繆,你喝了好多啊!唉唉!說你們呢!別總灌小繆的酒,他一個小姑娘不會喝!我替她喝」
「管總!您偏心!您怎麼只替小繆擋酒啊!不行得罰您幾杯!」
「小繆?小繆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小繆?老葉,直接回我公寓吧。」
「繆允天,我喜歡你,我能不能叫你繆兒,你也不要叫我管總了,你直接叫我管鈞吧。」
「喜不喜歡我這麼對你?還是喜歡這樣?呀!臉紅了,好美!還疼不疼了?不疼我可繼續了!」
「繆兒,你是上天給我管鈞最美好的禮物,我眼里滿是你,我心里滿是你!」
「小繆,管總訂婚了耶!好可惜有沒有!?听說對方是王總的女兒,真是男才女貌,只有羨慕的份啊▔」
「小繆啊,你是個本分的好姑娘,還那麼小,我們家鈞鈞馬上就要結婚了,你還是離他遠點吧。你也不希望你弟弟天賜在學校里出什麼事吧?不知道天賜變成殘廢你那個姑姑還會不會繼續撫養一個負累呢?」
「繆兒,對不起。」
「繆兒,你不要再對我笑了,你哭也好鬧也好,你這樣我的心好疼」
「你啊,且活著吧,看看老天還能怎樣對你。雖然我總覺得你死了會比較舒服……」
「繆兒,你在那邊還好麼?吃得飽麼,穿得暖麼?我知道你不會再跟我說一句話,難道做不成戀人做朋友都不行麼?」
夢到這里中斷了,繆允天慢慢的蘇醒過來。感覺臉上蓋著一層什麼東西,抬手拂開了身上蓋上的東西,費力地睜開眼楮,這次沒有陽光,卻是到了夜晚。看看原來蓋得是一副破席子,借著朦朧的月光,允天定楮一看,周圍大大小小幾十個土包,她頓時明白了,那個女孩以為自己死了就把自己放到了亂墳崗子。
允天怔怔地坐在那里出神,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允天仰頭睜眼看了看天,雨勢逐漸大了起來,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有點疼,濕濕的感覺卻很好,滋潤著允天眼楮和嘴唇。
繆允天也沒有躲雨,或者起身,她又躺了回去,喃喃自語道「我怎麼忘了只有他管我叫繆兒了?」抬手又把席子蓋回臉上,閉上眼楮,眼淚卻流了下來。
這一夜雨未歇,繆允天眼淚也留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