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性命無礙。愨鵡曉」
一道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陡然響起,蕭沅芷下意識的轉頭,正見傅子彥目光溫和的站在榻邊凝望著她。
他臉上一如既往的帶著平日里那般和煦的笑容。
在長安時,蕭沅芷也常見,那些世家出生常年混跡官場的「公子」們,見人三分笑,臉上時常帶著溫煦的笑容,可她也看到過,發生大事時,那些「公子」們驚慌失措、甚至比一般人都還不如的狼狽樣子。
她原以為傅子彥也是那一類人,只不過他腦子稍微長得比那些人聰明了點罷了,骨子也無非半斤八兩。
所以她絕想不到,在眼前這種「四駙馬被砍殺,四公主重傷昏迷」情況分外緊張的氛圍下,他竟然還能從頭到尾一直面不改色,鎮定自若,連說出口的語氣都感覺不到一絲的顫抖,就好像,現在泰山崩于他眼前,他也照樣有本事一直維持著這副面帶笑意的表情不變,縱使風動雲動他也能立地為石!
那一刻,蕭沅芷心里其實是有些佩服他的,傅子彥這人太不簡單了。
君湛掀了簾子進來,攤到在地上的軍醫不知何時已經被士兵拖出去了,傅子彥見她神色怔愣,淡淡的開口解釋著︰「我剛才看過公主月復部的傷口,並不深,沒有傷及到要害。再者看公主的脈象,雖然我有些奇怪,但公主應該在此前服過一些類似于止血跟刀傷的藥沒錯,雖然拖得晚了點,但基本性命無憂!」
听傅子彥這麼一說,蕭沅芷這才突然間恍然道︰「瑤姐姐自小就在太醫院學醫,後來各宮娘娘身子有恙,有時也會請她去醫治,連太醫院院令都對瑤姐姐贊不絕口。」
傅子彥聞言,一時眉間的疑惑大解,「這就對了,想必是公主隨身帶了藥,在自己昏迷前服用了一些。」
她一听,急忙激動道︰「那我在找找,看看她身上還有沒有別的什麼醫治刀劍傷的藥。」
上前一翻,果然在楚瑤的荷包中發現了一個裝藥的小玉瓶,不過不是蕭沅芷想要的。
見她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君湛安慰道︰「大概是公主情急之下,沒有把那兩瓶止血跟醫治刀傷的藥放回去,不過你也別太擔心了,子彥的醫術還是信得過的,要是你不放心,我讓他在這里看著就是。」
楚珣帶著大軍走,只留下了那麼一個軍醫,卻偏偏無能的很,她剛才還揪心不已,不想傅子彥不光能打仗,還會醫術,那是再好不過了,她頓時心頭安了不少。
「公主是怎麼受傷的,夏侯駙馬真的死了?」好半響,她坐在踏榻邊,才哽咽的問出這樣一句話。
君湛眸子沉沉的看著她頷首,回道︰「林校尉他們當時找到公主一行人時,四駙馬跟那幾個侍衛皆都被亂刀砍死了。公主被他們護在身下,這才運氣好逃過了一劫。想來是他們來的路上,踫到了東蜀的亂軍,見他們人數少,又穿著大周的衣物,這才對他們下了手。」
蕭沅芷听後點點頭,再也沒有說什麼。
君湛的眉峰卻依舊緊擰著,他其實沒跟蕭沅芷細說,怕說出來嚇到她,方才他跟傅子彥跟著那校尉去看四駙馬的尸首時,那個慘狀,連常年上戰場殺敵的他,都倒抽一口冷氣,那四駙馬身上不僅有刀傷,還有劍傷,十幾道傷口縱橫交錯著,被砍得一片血肉模糊,連面目都看不清了,那傷口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可見當時殺他之人,完全是在泄憤,也只有踫到被大周亡了國破了家的東蜀亂軍,才會對四駙馬他們一行人這般仇恨的砍殺。
楚瑤渾身染血想必很不好受,蕭沅芷給她擦了身,換了身干淨的衣服,掀簾出去時,正有斥候策馬飛奔直營帳前,對站在營前的君湛奉上一物,她抬眸看去,只見是一張普通的小紙條。
君湛將紙條拿在手里,眸光快速一掃,然後將紙條緊緊捏在手中,神色一緊,眉峰微皺。
那斥候顯然是從前方戰場上來的,她見君湛突然面色一變,心中大驚,忙上前擔憂的問他︰「是不是……前方有事?」
君湛眯著眼朝皇城的望向眺望了一眼,又轉頭看蕭沅芷,心下遲疑,楚珣讓斥候帶來的紙條上只有五個字,「帶上她,速來。」
「她」自然指的是蕭沅芷,如果他猜的沒錯,楚珣應該是想……君湛忙對著那斥候問道︰「王爺破城了沒?」
那斥候道︰「卑職來時,正是王爺攻破東蜀皇城之時。」
皇城既破,那接下來便是擒殺東蜀國君,佔領東蜀皇宮。
若是能擒殺東蜀國君,那便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可直接升將軍。
他瞅了眼旁邊站著的蕭沅芷,心想,楚珣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
只是不知道這對蕭沅芷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女子為將……
那是要把她推到風尖浪口之上,可那也是蕭沅芷心中一直的夙願,為此她不惜去涼州這種苦寒之地參軍。
君湛想了想,點點頭,對著她道︰「嗯,前方出了點事,王爺恐不大好,我們得趕快過去。」
當下他就急匆匆吩咐了士兵備馬。
楚珣恐不大好?蕭沅芷只覺得一顆心猛然吊到了嗓子眼,她臉色焦急失措的問道︰「他……是不是受了很嚴重的傷?」
除了這個原因,她再也找不出其他原因,可以讓楚珣松口主動求君湛過去。
這兩月她也算看明白了,楚珣有多不待見君湛,若是一般的小傷,只怕他根本就不會想到君湛,除非是真的受了很嚴重的傷,已經撐不下去了,這才不得已讓君湛去救場。
縱使已經過了一早上,可她還是十分清楚的記得昨晚楚珣發狂的樣子,那些可怕的畫面不停的在她腦海中回旋,楚珣那發狂失去常性的樣子,那猩紅著眼見人就殺的樣子,現在回想起來,還能驚得她背後冒出一片冷汗來。
是不是他跟昨晚一樣,又發狂不認人了?
蕭沅芷心中只覺得一抽一抽的,緩不過氣來。
她不想眾人把楚珣當做怪物,更不想他因此傷了自己。
見有士兵牽馬過來,君湛還未上馬,她已經一把翻身上馬,執著鞭子一抽,戰馬快速奔跑起來。
不知為什麼,心中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曾听人說,雙生子之間有著強烈的心理感應,一個若是受傷,另一個身體也會出現狀況,楚珣跟楚瑤也是雙生子,如今楚瑤重傷昏迷,她越想越覺得害怕,握著韁繩的手掌間,一片簌簌直冒冷汗。
蕭沅芷俯身緊貼著馬背抱著馬脖子,以最快的速度行進著,心底卻依舊拼命急促的催著,「跑快些,再跑快些,馬兒求求你再跑快些,我怕我去晚了,楚珣他等不了。」
一時間,她淚滿眼眶。
君湛看著那樣的蕭沅芷,心底一片苦澀,難受的說不出話來,他明明只說了個「楚珣恐不大好」,又沒有說楚珣是身子不大好,還是遇到棘手的事不大好,她怎就能哭成那個樣子。
是不是只要是一沾楚珣的事,她就完全失控了。
他剛才只是怕蕭沅芷擔心四公主,要留下來照顧她,而楚珣的意思,他又不能跟她明講,這才隨口借了個楚珣可能不大好之說,現在他突然很後悔自己方才怎麼就找了那樣一個借口。
快馬飛奔至東蜀國皇宮,周遭血光彌漫,喊殺聲一片,皇宮西北角濃煙滾滾,明亮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
有火焰在她眸子中倒映成一片猩紅之色,伴著漫天廝殺,她眼里卻獨獨只見那一抹欣長清瘦的身影。
一路的刀光劍影、腥風血雨都抵不過她想見他的心。
猛然間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卻又在下一刻眼淚瓢潑而下,淚流滿面。
明明不知道她已來,楚珣卻在這一刻突然轉頭過來,見到她又笑又哭,一時眉頭深皺。
她跳下馬朝著他奔過去,將他緊緊抱在懷里,好半響楚珣才放開她,模著她發白的臉問道︰「君湛那混小子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瞧你剛才來時嚇得臉都白了!」
她咬著唇搖搖頭,君湛說了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沒事!
東蜀國國君被砍下頭顱,東蜀破國,從此之後,這世上再無東蜀!
蕭沅芷怎麼也想不到,楚珣竟然會把砍殺東蜀國國君的大功給她,那是多少人夢魔以求想立的功勞,竟然被她輕而易舉的撈著了,直到一個半月後大軍班師回朝,蕭沅芷還處于一片發懵狀態。
四公主楚瑤的傷勢,確實如傅子彥所說的,並未大礙,隔天就醒了,只是四駙馬沒了,楚瑤一路上郁郁寡歡,蕭沅芷再也沒有見她有過半分笑容。
妹妹受傷,妹婿身亡,楚珣自然暴怒,隨之而來的,是大開殺戒,血洗東蜀。
楚瑤扶靈回到長安那日,已是秋末冬初。
四駙馬下葬那日,天空稀稀落落飄著小雪,四公主哭成了淚人,最後昏倒在楚珣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