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回到王府時,東方的天際已經泛出白光,他抬頭遠望,只見層層疊疊的雲層之上霧蒙蒙一片,不見半點霞光。愨鵡曉
落了一夜的雪,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王府庭院里的幾條青石路面上都積了一層薄薄的雪,腳踩在上面驟然發出一陣低低的吱呀聲,早起的小廝們正拿著掃把勤勞的清掃著積雪,霎時見楚珣的身影突然從眼前經過,一時皆都手忙腳亂的躬身對著他請安行禮,「奴才見過王爺。」
明明那麼大的響動,可楚珣卻連眼皮子也沒有抬一下,徑直自顧自的朝自己的寒蘭院走去,仿佛根本就沒有听到下人們的請安聲似的。
清風跟在他身後低頭微微嘆了口氣,抬手輕輕一揮,小廝們見狀,趕忙都靜悄悄的躬身退了下去。
楚珣的步子,一步一步走的極緩而慢,身後玄黑的斗篷在呼嘯的北風中被吹得獵獵揚起,他身子本就清瘦單薄,此時走在這冷冽的雪地上,一時間將他的身姿襯的更料峭清冷了幾分,清風面色凝重的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走著,兩人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長串深深淺淺的腳步,過了好半響,楚珣這才走到了寒蘭院。
清風沉著目趕忙上前替他打開房門,冷嗖嗖的寒風從屋外頭灌了進去,而原本屋里濃烈的酒香味,也在同一時間飄了出去。
里面有人。
清風踏進去的腳步一滯,杵在門前皺眉。
屋里沒有點燈,光線有些昏暗,他看到瓖金雕瑞獸的梨花木桌旁坐著一個人,桌上地上一堆酒盞酒壺凌亂不堪的灑落著,清晨帶著寒氣的晨光透過東邊紅稜鏤花長窗一點點透進來,照在那人身上穿著的紅衣上,一時顯得妖艷無比。
許是听到了開門聲,屋里那人下意識的抬起頭朝著門口望來,許是宿醉的緣故,一開始他眯著眼瞅清風,有些迷迷糊糊看不清人影,漸漸的,他的雙眸開始明亮起來。
「少王爺!」清風抱拳對著屋里人恭敬的行了禮,楚瓔這才看清楚清風的面目,臉上緩緩的浮起一抹笑意,清風也抬頭瞅著楚瓔,一時間只覺得那望向他的一雙鳳目,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中,顯得極其瀲灩妖嬈。
楚瓔先是將眼光落在清風身上,然後再從他身上緩緩移到一旁踏步進門的楚珣身上,站起身來笑道︰「阿珣,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我可是等了你一夜。」說罷,他作勢擺了擺桌上翻倒的青玉蓮瓣酒壺,像是在示意楚珣,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真的在這里等了一整夜。
楚珣卻不答他,看也不看他,徑直走過楚瓔身邊,倒頭就在象牙拔步床上睡了。
楚瓔瞅著一下子就躺在床上的楚珣,眉頭微皺,又一把重新坐回花梨木大椅,面色低沉的看也不看門口的清風,直接一聲大喝道︰「給本王再拿壺酒來!」
清風聞言,趕忙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再回來時,手上已經托了一個瑪瑙盤子,上面放著一只梅花銀酒壺。
他將酒壺放在桌上,也不等楚瓔有什麼話,利落的掩上門又退了出去。
清風快步走出楚珣的院落,卻又在半路上猛然折回來,小心翼翼的潛進寒蘭院。
楚珣在床上睡著,楚瓔也不管他,右手一把拿起梅花銀酒壺,左手從桌上拾起一只玉盞,瞬間醇香四溢的酒水從酒壺從傾瀉而出,滿滿倒了一玉盞,楚瓔端起玉盞,一口一口小小泯著,喝到第三口時,他轉頭望著窗外雪白蒼茫的天地,突然出聲念道︰「一夜雪滿落長安,三杯烈酒夢春輝!」
他話語中帶著抹淡笑,面上卻冷銳冰寒,難辨神色。
說罷,楚瓔豪爽的仰頭一飲,瞬間玉盞中剩下的酒水,悉數都落入了他口中,一滴不留。
喝完後他將玉盞隨手往地上一扔,拿著梅花銀壺起身,躍身坐在瓖金雕瑞獸的梨花木桌上,棄了酒壺的壺蓋,一把將酒壺舉過頭頂,仰頭大口大口喝起來,酒水一時像是瀑布自上而下嘩啦啦而落,一股流注似的落進他口中,飛濺的酒水沾了他的眉眼,也濕了他的衣襟,楚瓔卻渾然不在意。
直到最後一滴酒水落入他口中,梅花銀壺被他一把棄在地上,腳步踉蹌的朝著象牙拔步床走去。
酒氣在他眼里迷離開來,浮上點點猩紅之色,看楚瓔的神色,似乎像是醉了。
他腳步很不穩,一路東倒西歪的,可他朝著走去的方向,卻自始至終是同一個,沒有變過。
就在要到楚珣床前時,一道寒光乍現,楚瓔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劍,對著楚珣當頭就砍去。
眼見著就要刺到他的吼間,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說時遲那時快,楚珣霍然睜開眼,拿起被子對著楚瓔的長劍一擋,「呲啦」一聲,寧靜的房里,陡然響起一聲劍刃刺穿金帛的尖銳聲響,一時間,潔白的棉絮漫天飛舞,落得滿屋子都是。
見沒砍到楚珣,楚瓔一時怒目的轉頭,此時楚珣已經一個鯉魚打滾翻出了床榻,一把抽出架在鐵架上的長劍, 當一下抽出來,直直揮劍對準楚瓔。
他冷眼瞅著楚瓔,臉上一片肅殺之氣,楚瓔亦然,滿目的嗜血殺氣,哪里還有剛才酒醉的樣子。
也不見兩人有何話,各自緊緊握著長劍一時凌厲沖向對方砍去。
「當、當、當!」一時之間三招已過,尖利的金鐵交鳴聲在屋里響徹成一片,兩劍相擊之處,擦出一片連綿的星火。
滿屋子的殺氣凝重。
兩人見自己的劍竟然沒有傷到對方分毫,一時心頭的怒氣更盛了幾分,手中揮向對方的招式更加的凌厲了幾分。
終于,兩人打斗大半天之後,都體力不支氣喘吁吁,楚珣砍傷了楚瓔的左肩,楚瓔砍傷了他的右臂。
鮮血自兩人傷口處汩汩流出,染紅了他們的一身衣裳,兩人臉色已泛白,卻還是執著劍警惕的盯著對方,生怕對方突然殺過來。
終于,楚瓔抬起帶血的左手往嘴角一抹,目光狠戾的瞪著楚珣開口道︰「說罷,為什麼要殺夏侯行?」
楚珣一雙眸子冷銳的盯著他抿唇不語。
見他半天不答話,楚瓔突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譏誚道︰「別忘了,你的劍法是我教的!入喉三分,一劍封喉,那樣的劍法,普天之下除了我之外,便只有你會了。阿珣,你錯不在不能殺他,而是不該用我教你的劍法去殺他!」
楚珣突然晃蕩一聲,一把將長劍隨手往地面上一扔,眉眼一挑,看著楚瓔說道︰「那狗東西借著駙馬的名頭橫行街頭欺壓百姓,還打死了人,這樣無惡不作的人,殺他,我還嫌髒了我的手!」
楚瓔听了他的話後,一時也不接話,只是眯著眼定定的瞅著楚珣,分不清他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楚珣從床頭櫃里翻出一瓶藥,在自己流血的右臂上灑了些藥粉,然後隨手從已經被楚瓔砍得稀巴爛的雲錦被子上扯下一塊布條,纏在自己的右臂上,包扎起來。
楚瓔抱臂靠在牆邊,目光沉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等楚珣包扎完自己的傷口,又從床頭櫃里模出一瓶刀傷藥,朝著楚瓔的方向一扔,楚瓔見狀,抬手一接,藥瓶便已穩穩當當落在他手中。
雖有藥瓶在手,可他卻不急著上藥,而是瞅著楚珣又道︰「東蜀的神木之花是不是在你手里?」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疑問話語,可楚珣卻心下卻明白,楚瓔才不是在問他有沒有拿到神木之花,而是在提醒他把神木之花拿出來給他。
楚珣一時無奈的攤攤手道︰「被君湛的人搶走了,我也想不到,他竟然這麼狡猾,趁著我攻城的時候,竟然先派人偷偷潛入東蜀皇宮把神木之花搶走了。」
「哦,是麼?」楚瓔聞言,眉心一片疑惑,過來好半響,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似的,了然道︰「怪不得他寧願犧牲掉三萬破軍騎也要助你一臂之力,原來他意在神木之花!」
楚珣頓時也大大感嘆道︰「我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來搶神木之花的!」
「我原以為……」楚瓔說著,突然大笑出了聲。
「以為什麼……」見他語氣突然一滯,楚珣下意識的一問。
楚瓔緩步走進他,目光緊緊盯著楚珣,一雙鳳目瀲灩妖艷到極致,卻也冷酷無情到了極致,「我原以為,你當初執意要東征,也是為了那解毒之寶神木之花。」
楚珣卻一時好笑道,「我又沒中什麼劇毒,要那東西做什麼,我東征,自然是為了能立戰功,拿到三軍虎符。」
「那就好!」楚瓔淺淺笑著,很欣慰的拍了拍楚珣的肩頭,突然臉色一變,話語森冷的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神木之花還有一個作用。」他湊近楚珣的耳畔,嗓音低沉,一字一句緩緩說道,「還可以用來養蠱。」
說這話的時候,楚瓔睜大眼一刻不落的緊緊盯著楚珣的臉面,生怕錯過他任何表情。
可是等他說完,楚珣臉色依舊如初的平靜,並未因他的話,而有半分變化。
楚瓔想了想終究沒在說什麼,最後深深的看了楚珣一眼,轉身翻窗出了寒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