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說十月十六日是個好日子,宜納吉嫁娶,果然一語中定。愨鵡曉
之前連連綿綿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竟然在十五日傍晚停了,次日清晨,東方破曉時分霞光萬丈,蔚藍的天空一片澄澈清明。
梳妝時,喜娘喜笑顏開的對她說,「太子妃娘娘,這真真是個好兆頭!」
皇太子楚瑄大婚,襄和帝一時龍顏大悅,下旨大赦天下,顯示皇恩浩蕩的同時,也以此給太子跟太子妃祈福,願他們福澤連綿,子孫滿堂,一時舉國上下笙歌妙舞,普天同慶。
對許多人來說,這或許真是一個極好的兆頭,可對蕭沅芷來說,其實這日並非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
上一輩子嫁東定王府世子君湛,這一輩子嫁太子楚瑄,兩個男人皆是出身顯貴,人中龍鳳之人,可她的心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至始至終,她要嫁的夫君,都不是心中所屬之人。
一夜無眠,寅時初渾渾噩噩的蕭遠芷,被一大堆丫鬟婆子喚醒開始梳妝打扮,描黛眉,點腮紅,之後帶鳳冠,換嫁衣,她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樣,隨著她們擺弄。
卯時四刻在侯府正堂叩拜祖父兄長,跪恩辭行,辰時四刻,楚珣的迎親隊伍至長興侯府門前,她頭頂被喜娘笑著蓋上了龍鳳呈祥的喜帕,由堂兄蕭明背著送上華蓋紫金的六鳳大喜攆,直到在喜攆中坐定,蕭沅芷還一副滿眼混沌、神智不清明的樣子,直急的侍奉在一旁的劍霜團團轉。
十里長街上紅錦鋪道,喧天的鑼鼓聲中,二百彩衣宮娥在最前方開道,一路灑下喜慶的合歡花瓣,其後六馬拉著的華蓋紫金六鳳大喜攆徐徐開始走動起來,喜攆兩旁,身穿大紅宮裝的宮人們或手執翠羽寶扇,或撐著鸞鳳華蓋,千人儀仗隊伍浩浩蕩蕩,最後面鐵甲紅纓的數百御林軍騎著一匹匹寶馬良駒威嚴護送,整個場面華麗而莊嚴,恢宏而龐大。
儲君迎娶儲妃,這是何等喜慶熱鬧之事,長安城頓時萬人空巷,六鳳喜攆所過之處,百姓皆伏地跪拜。
歡快的嗩吶聲中,突然,幾匹駿馬從遠處飛奔而來,為首一騎,是匹白毛的駿馬,騎在馬上之人,紫袍玉帶,眉目俊朗,一副器宇軒昂之相,他身後,銀白的戰袍迎著風,在空中獵獵飛揚。
太子大婚,這等威嚴莊重的時刻,別說是騎馬了,普通百姓就是連吭聲都不敢吭一下,生怕驚擾了貴人們,可有人卻在大街上橫沖直撞,護在迎親隊伍最面前的幾個御林軍參軍見狀,頓時臉色大變,被簇擁在他們中間,一身大紅喜服的楚瑄,騎在騏驥馬上,盯著前方策馬奔來的君湛,一時眉目緊鎖。
眼見就要到迎親隊伍跟前,君湛用力一勒韁繩,白馬揚起前蹄,「嘶噪——」一聲,響亮的馬鳴嘶吼聲頓時沖天而起。
朝著前方行進的迎親隊伍,驀地,停了下來。
白馬的兩只前蹄才剛落下,君湛人還未下馬,瞬間從周邊嘩啦啦的涌出一隊御林軍來,鐵甲的御林軍舉著刀劍,二話不說,面目警惕的就將他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君湛騎在馬上,眉目低沉的抬頭望向簇擁在眾人中間一身紅衣的太子楚瑄,而此時楚瑄也正眉目陰沉的看向他。
是誰先在對方眼里看到了敵意?是楚瑄從君湛眼里看到陰蟄眸光的那刻,還是君湛從楚瑄眼里看到有怒火燎燒的那刻。
總之,無論是誰先看到的,此刻騎在馬上的兩人,都清楚明白的看到了對方眼里,對自己有著深深的敵意。
楚瑄不下命令,君湛沒有要下馬的跡象,一眾御林軍們也不敢動,只能干將著。
兩人對視了好半響,楚瑄這才面無表情的抬起右手揮了揮,他邊上的御林軍參軍見狀,忙出聲喝道︰「太子殿下吩咐,全都退下!」
包圍著君湛的御林軍們听得命令,忙都收了刀劍退到一邊,卻也依舊警惕的盯著君湛一行人。
君湛沉著目,看也不看周遭的御林軍,跳下馬來,快步走到楚瑄馬前,單膝一跪,沉聲卻不容置疑的道︰「太子殿下,臣有一句話要問郡主,問完之後,再請殿下責臣‘以下犯上’之罪。」
說完之後,也不等楚瑄有何反應,君湛瞬間利落的起身,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徑直朝著後面華蓋紫金的六鳳大喜攆走去。
在太子迎親的時刻,當著太子的面,不顧君臣禮數,不顧世俗輿/論,跟太子妃糾纏不清,這世間再也沒有人,像他這般大膽了,直驚得幾個御林軍參軍睜大了眼珠子,「太子殿下,他……他……」
參軍的話斷斷續續還未說完,就被楚瑄一個冷眼猛瞪了回去。
楚瑄看著君湛遠去的背影,眉峰頓時更加擰緊了幾分,有一件事,一直困惑了他好多年,他從來都不知道,君湛是何時喜歡上蕭沅芷的。
蕭沅芷自小長在長安,而君湛卻從小生活在涼州,按理說,這兩人之間,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機會,就算是照過面,也頂多是襄和十五年冬,君湛跟著東定王來長安,可那時他也才不過十歲,只知玩鬧的年紀,況且也就見了蕭沅芷那麼一兩面,完全不可能在那時,君湛就對蕭沅芷上了心。
可偏偏就是那樣的人,在楚珣迎娶飲清瞳不到一月的時間內,從涼州八百里加急,上了密折給他父皇,要求娶蕭沅芷為世子妃。
按君湛的出生,要什麼樣的世家貴女沒有,就算是公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若是東定王府有意聯姻,應該光明正大的求娶,以君家在涼州的功勛,難道還求不來一個蕭沅芷,可東定王卻偏偏上了密折,既然是密折,就表示東定王府對所求之事,並非持著強硬態度,他當時納悶了許久,之後才恍然大悟,那一定是君湛看中了蕭沅芷,可又不願意強娶她為妃,不然何以不早不晚,在楚珣納妃、她被人拋棄無辜的時刻呈上了密折。
可惜那時蕭沅芷已經身在涼州大營,他好幾次想把她弄回來,可終究鞭長莫及。
「郡主!郡主!」蕭沅芷听得跪在她身邊服侍的劍霜喊了好幾遍,搖晃著她的身體,這才從寅時起床直到現在都還渾渾噩噩的思緒中掙月兌出來。
她听得那焦急的喊聲,下意識的轉頭看劍霜,卻見劍霜對著她眼神示意,讓她看外面。
蕭沅芷這才猛然驚覺,喜攆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來了,而一身銀白袍子的君湛正站在外面。
隔著珠簾與束著彩結的大紅喜紗簾,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可他的聲音卻那樣清晰的傳入她的耳畔。
君湛沙啞著嗓子問她,「你是自願嫁給太子殿下的嗎?」
蕭沅芷頓時面色一陣發白,抬手猛然一把掀開喜攆上的兩層簾子,沖著他急急道︰「君湛,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干什麼?」
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藐視皇權,是多大的罪名!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周遭都是御林軍,只要楚瑄一聲令下,不止你完蛋,跟著你來的人,還有遠在涼州的東定王府,都要受到牽連。
她頓時心頭被他的意外出現,攪得一團心亂如麻。
可君湛卻只是目光緊緊的盯著她,滿眼滿心只在意那個問題,他抬手緊拽住她的手臂,再一遍開口問道︰「你是自願嫁給太子殿下的嗎?」
君湛這簡直是在作死,她冷了語氣喝道︰「我願意又怎樣,不願意又怎樣,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放開我,快點走!」
蕭沅芷抬手用力掰著他的手指,只想讓他快點離開,可君湛卻執拗的不肯離去,痴痴的看著她道︰「若是不願意,我帶你走!」
他開口的語氣低緩而又堅定,蕭沅芷猛然抬頭,只見君湛目光明亮的望著她,一片神色堅決,他明明清醒的很,可她卻覺得此刻的君湛早就已經瘋魔,她咬牙切齒的道︰「你,你真的瘋了!」
「蕭沅芷,我沒有瘋,我只問你,願意還是不願意跟我走?」君湛神色冷峻的看著她,可如此咄咄逼人的語氣,只听得她一時火氣直冒,他簡直在胡攪蠻纏,正要開口叫人過來把君湛拉走,卻忽然听得他沉聲開口說道︰「用涼州十五萬兵權換一個蕭沅芷,我想,皇上還是樂意見到的!」
他話音落下的那刻,她徹徹底底被驚到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方才要做什麼,可下一刻,蕭沅芷猛然回神,只覺得,君湛這回是真的瘋了。
那可是君家數代人流汗流血,戰死沙場才拼死捍衛住的兵權,他竟然要為了她,拱手相讓。
斂去臉上的一切驚訝詫異之色,蕭沅芷凝眸瞅著君湛,一字一句,鎮定自若的開口,「君湛,你听清楚了,我是自願的,自願嫁給楚瑄的。」
她話音落下的那刻,無需她任何動作,君湛緊緊拽住她手臂的右手,已然頹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