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推推站在走廊上估計已經圍觀多時的中年漢子問︰「哎,老兄,下面發生什麼事兒了?」
那人瞅了一眼二妞,再看看樓下的情景,以一副圍觀群眾看好戲的神情道︰「外鄉人是吧?來來來,讓我給你說道說道,知道這是哪兒麼?黑石城!知道黑石城最出名的是誰麼?大名鼎鼎的趙夫人!」那漢子露出一副追憶往昔的迷蒙神情道︰「想當年趙夫人那可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大美人兒!二八年華嫁進趙家,那看熱鬧的人可把路是擠得水泄不通。請使用訪問本站。趙老爺與她是恩愛有加,兩人如膠似漆了三年,沒成想趙老爺得了一場傷寒,竟然過世了,好多人原本都打算看趙家跌跟頭呢,不料趙夫人硬生生把趙家的產業給保住了,非但如此,她還把趙家的生意給做得更大了,你看現在,這城里大大小小的酒館客棧,十間有八間是她家的,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她和趙老爺成親三年,只得了一個兒子,可這兒子的人品長相,既不像趙夫人,也不像趙老爺,反倒像早些年做過土匪的趙太爺,闊口大耳,虯眉獅鼻,只消他朝你看一眼,就叫你心驚膽戰,所以趙夫人就把收賬的活交給它辦。你看,這不,下面那位小兄弟把趙少爺當成是敲詐勒索的地痞流氓了,正打算懲惡揚善呢!」
二妞點點頭,從衣袋里掏出剛才沒剝完的花生,一面吃一面遞給身旁的男人,嬉笑道︰「這下可有好戲看咯。」
那漢子也不推月兌,道了聲謝便和二妞一道靠著欄桿吃花生,「哎,這出戲碼我少說也看過三回了,趙少爺也就是看著中用,其實是個大草包,下面這些人哪個不知道他就是趙家少爺,可你看,沒一個人站出來說的。」
二妞內心對這位趙少爺各種不屑,她隨口把花生殼吐到地上,再抬頭時,嚇了一跳,有這麼坑爹的麼?那轉過身過來的趙家少爺可不就是趙梧升麼?你妹啊,富二代你不早說,差點損失這麼大一只金光燦燦的金龜。二妞把手上的花生全都塞進那位漢子的懷里,自己拍拍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這才慢悠悠地走下去。
趙梧升正發愁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二妞分開人群拍著他的肩膀出現了,趙梧升一回頭,瞧見來人是二妞,急忙欣喜地喊道︰「二……」妞字還沒出口就被二妞一腳給踢住嘴了,他委屈地看了一眼二妞,問︰「你干嘛踢我?」
二妞笑眯眯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誠信。開客棧最重要的是什麼,是誠信加上良好的服務態度,所以遇到蠻狠無理,無理取鬧的客人時要怎麼做?要笑臉迎人,他打你的左臉,你要把右臉也貼上去,這樣才能把客棧開好,才能讓客人們覺得賓至如歸,才能拉到回頭客。」
趙梧升傻乎乎地受教地點頭。
二妞暗罵一聲傻大個,又皮笑肉不笑地朝著那位曹姓少女,親切地問道︰「請問這位小兄弟對這間客棧有什麼不滿之處麼?或者對我們客棧的少東家有什麼不滿麼?」
那少女驚詫地看了一眼趙梧升,又惱怒地瞪了二妞一眼,這才不情不願地對著趙梧升作了個揖,「是在下看走眼了,剛才多有得罪,還望兄台海涵。」
趙梧升一拱手,對于剛才的誤會一點都不上心,依然擺出自己慣常的憨厚微笑,「不礙事兒,不礙事兒。」
旁邊的人見好不容易才炒熱的氣氛就這樣冷了下去,都悻悻地退開了。
那少女走近二妞身邊,放低嗓音咬牙切齒道︰「不管你是誰派來的,警告你,離我遠點,否則,本少爺的劍可沒長眼楮!」
二妞可是在簡卓的劍下揀過一條命的人,當然不會把這點警告放在眼里,她故意用手肘蹭了一下對方的胸脯,喵了個咪的,手感還真不錯,有沒有搞錯,敢情就我一個是平胸啊!二妞擠眉弄眼,猥瑣且蕩漾地調笑道︰「是小姐吧,這位少俠?」
曹姑娘羞紅了一張芙蓉面,抬手就想給二妞一巴掌,幸好二妞閃得快,不然這巴掌她是挨定了,「哎,少俠喂,我一沒調戲你,二沒調戲你,三沒調戲你,你如此這樣是為哪般啊?」二妞說著還頗具調侃意味地拍了拍趙梧升的胸。
曹姑娘咬著貝齒對二妞投去憤恨的一瞥,便「蹬蹬蹬」地上樓。
趙梧升不明就里,只顧著拉二妞的手往客棧的角落里坐下敘舊,「那天你們去哪兒了?我一回客棧,你和簡大俠就都不見了,怎麼現在就剩你一個,簡大俠呢?」
二妞挑著眉毛笑,不怎麼正經地道︰「簡大俠帶著青樓的花魁私奔了,我一個人單槍匹馬追殺他至此。」
趙梧升也不管這句話有多少漏洞,立馬替二妞鳴不平道︰「真是豈有此理,簡大俠太過分了,你怎麼說也是他的新婚妻子,他怎麼能把你撇下去和別人私奔!」
「沒事,沒事。」二妞見趙梧升怒發沖冠地罵簡卓,一點都不愧疚地道︰「這小事一樁,我大人有大量,讓他們那對狗男女逍遙快活去吧,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趙梧升沉痛地拍拍二妞的肩膀,把二妞攬到懷里撫了撫她的背,「苦了你了。真沒想到簡卓是這種不忠不孝無情無義之人!」
「真正的壞人哪能讓你看出來。」二妞懷里揣著從簡卓那兒偷來的大把的銀票,厚顏無恥地道︰「況且簡卓這麼做,我也不怪他,從古至今這女人啊,都是智慧抵不過美貌。」
趙梧升還想著安慰她,卻在看到二妞「凶殘」的面容時,終于微微閉上嘴長嘆了口氣。
二妞听見這聲嘆息,立馬雙目銳利地望著他,語氣中帶著威脅問︰「喂,你覺得我很難看?」
趙梧升面對這種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不不不,你長得一點都難看。」
二妞滿意地沖他微微頷首,「我這是洗盡鉛華,返璞歸真的自然美,一般人欣賞不來,你還算有點眼光。」
趙梧升忙不迭點頭表示贊同,「對的,對的。」
二妞嘻嘻地笑,環顧了四周一圈,問︰「你是趙家少爺啊?瞞得夠牢的啊。」
趙梧升扒拉扒拉粗糙不安分的頭發,不好意思道︰「在萬妖域,就是皇帝也不夠看,我一個小老百姓說這干嘛。再說了,我也還真算不上什麼少爺,我娘就總說我是長工的命。」
「你怎麼不算啊?你娘可不就生了你一個兒子麼。恕我說一句難听的,你娘百年之後,這些產業不留給你那留給誰?」
趙梧升一個勁地擺手,「二妞你可別亂說,這些家產是給我堂弟的,我一個銅板都不會要。」
二妞奇道︰「這唱的是哪兒出啊?怎麼又跑出一個堂弟出來了。」得,我就是個窮鬼的命,靠誰誰倒。
「我堂弟是我二叔的兒子,比我小了幾個月。」趙梧升說起這個堂弟,不由露出一副疼愛憐惜的神情,「他從小身體就不好,我都能上樹掏鳥窩了,他還得讓人抱在懷里,我不會跟他搶任何東西,再說這些家產我肯定也守不牢,還不如給我堂弟,讓他好好經營。」
二妞在心底嫌棄地吐了口口水,趙梧升你這只牲口,覺悟這麼高干嘛?細想了想,又覺得很對,趙梧升的尊容比自己都差了一大截,一看就不是個享福的命,腦子里也不知道缺了幾根弦,他那表弟也不是什麼來路,自古這種病怏怏的文弱書生鬼心眼可多著呢,趙梧升就算是換上一個腦子恐怕也抵不上人家的一個小指頭,瞧趙梧升現在這麼一副死心塌地,誓要把家產送給人家的勁頭,就知道這堂弟平時沒少給趙梧升做思想工作,不戰而屈人之兵,此等境界就算是二妞也覺得望塵莫及。這樣思來想去了一通,二妞也就看開了,「趙梧升同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表揚你了。兄弟兩個字不是說說而已,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反正從今往後你要有什麼困難,只管向我開口,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我與你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二妞說完這些熱血沸騰的話,覺得自己很有些男子漢氣概,一時間把單挑聚賢莊的喬峰之流都踩到了腳底下,不禁得意忘形,畫蛇添足道︰「今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你的麻煩就是我的麻煩。」
趙梧升淚眼汪汪,被感動得一塌糊涂,「二妞……」
二妞拍拍他寬厚的背,繼續扔催淚瓦斯,「看你對你堂弟的態度,我就知道你是條漢子,好漢!萬一以後你想出來闖闖,歡迎你隨時來找我,別的忙我可能幫不上,但是陪你走南闖北我自認還是做得到的,來,為了兄弟兩個字,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趙梧升終于如二妞所願,涕泗橫流,他一邊用袖子揩眼淚,一邊猶豫著道︰「可是我娘不許我喝酒,說我喝了酒容易犯糊涂,別待會兒又讓人給擄走了。」
二妞現在正是豪氣沖天的時候,就算是泰山崩于前,她也要死撐著面不改色,「怕他個球,不就是簡卓麼?讓他有本事沖著我來!」
趙梧升被二妞的語氣所感染,也直著脖子拍著桌子沖跑堂的小二氣如虹中地道︰「小二,快來兩壇好酒!」想想酒逢知己千杯少,他頓了頓又道︰「來三壇!」
那小二畢恭畢敬地過來,面有難色道︰「少爺,這酒就免了吧,夫人說以後誰要是敢讓您喝酒,她就敢讓那人去見閻王。」
趙梧升一听見他娘的名頭就頹了,他挫敗地看了一眼二妞,轉身對小二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難為你了,去泡壺好茶過來,再上一桌好菜,我和我這兄弟敘敘舊。」
小二應了個喏,端詳了二妞幾眼,這才退下去。
二妞見這個眼線走遠了,這才對著趙梧升不滿地道︰「你這個趙家少爺未免做得太窩囊了點,就連個店小二也敢不听你的。」
趙梧升尷尬道︰「你沒見識過我娘的手段,我只是不想底下的人難做。」
二妞看他那副小媳婦的嘴臉,真是應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你今年幾歲了?需要事事都听你娘的麼?你是個人,你有自己的思想!」
趙梧升呆愣了片刻,「她是我娘,我應該孝敬她,不讓她難過,她一個人把我拉扯這麼大,還操持一份家業不容易。」
二妞一搖頭,果然牲口只有本能,沒有思想,她在自己嘴巴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我嘴欠,算我沒說。」
兩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一些不打緊的話,菜也陸陸續續地上來了,二妞埋頭吃菜,趙梧升的舉止倒比在萬妖域風雅多了,「二妞,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二妞嘴里嚼著一塊豬蹄膀,含糊地道︰「以後別叫我二妞,我頂著這張面皮,你叫我二妞別人會怎麼看?我現在復姓獨孤,名不敗,字永不敗。你就叫我獨孤吧。」
趙梧升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獨孤兄弟,那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二妞放下筷子,咽下食物,又用袖子抹了把嘴,這才以一種趙梧升從未見過的史無前例的認真表情道︰「我的打算很簡單,找到我爹,開間鋪子,賣糕點也好,賣布料也好,賣文房四寶也好,總歸要讓我爹過上清閑的好日子,我伺候他到百年之後就回去。」
趙梧升先是被她的孝心感動,之後又不解地問︰「你回去哪兒?萬妖域?」
「萬你妹啊萬,那鬼地方是人住的地方麼?」二妞打了一下趙梧升的頭,這才道︰「是回我該回去的地方。」
「你該回的地方?」
「對!」二妞兩眼發亮,神采奕奕地道︰「那是個快活的地方,街上到處都是光膀子的大姑娘,雪白的大胸脯大腿,看得你眼珠子都掉出來!」
趙梧升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半晌才吭吭哧哧地疑惑地問二妞,「獨孤兄弟,啊,不,二妞,這那啥的大姑娘,跟你有啥關系,你再怎麼樣,也是個女的啊。」
二妞猥瑣□地笑,「傻兄弟,你以為只有大姑娘啊,大帥小伙也有啊,嘖嘖,那性感結實的胸肌,月復肌,肱二頭肌。還有縴細柔弱的美少年,還有賣萌的口愛小正太,總之就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從來都沒听說過。」
「你沒听過是正常的,我們那兒的人來不了這兒,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過來的。要不怎麼說咱倆有緣呢?」二妞舉起茶杯,對著趙梧升比劃了一下道︰「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听了二妞的話,趙梧升雖然依然對那個地方迷茫不解,卻也沒再多問了,他同樣也舉起茶杯,「我也敬你!」
二妞喝了一大口茶水,收斂了表情道︰「趙梧升,你娘對你好麼?」
趙梧升瞟瞟四周,見沒什麼人這才道︰「我不管別人怎麼看,但是我娘確實對我很好,雖然她說過家里的產業都是給我堂弟的,一個子兒都不會留給我,但是我並不怪她。我本來就不愛經營這些東西,況且,我有手有腳,總不至于餓死,再說了,我也瞧不上那種靠著祖上留下來的財寶坐吃山空的人。」
「唉……」二妞嘆了一口氣道︰「我也有個娘,她這個人愛嘮叨,對自己勤儉到刻薄,但我是真愛她。只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她。」二妞惆悵地道,倒是真有點思鄉心切。
「你、你不是只有一個爹麼?」
二妞呵呵地笑,「對,對,昨日種種就不再提了,提了也是徒增傷悲,我們要向前看。先找到老瞎子比較重要。」
趙梧升點點頭,和二妞兩個人又吃又喝又聊了半天,茶足飯飽之後,趙梧升提議︰「獨孤兄弟,你一個人住在客棧多有不便,不如住進我們家吧。」
二妞原本是存了這份心思的,但是剛剛和趙梧升暢談了一番,知道他在家里也過得不是很順心,便不想給他添麻煩了,「出門在外,哪能顧得了那麼多,大丈夫不拘小節,正所謂,大廈千間,不過佔七尺眠。客棧也就對付著住了,而且,我住的是上房,並沒有什麼不好的。」
趙梧升見她推辭,態度更加強硬了,「你是我趙梧升的兄弟,哪有讓兄弟住在外頭的道理,你一定要到我們家里來,今晚我就要擺宴給你接風。」
二妞哂笑,「趙梧升,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我住進你們家會讓你為難的。還是算了吧。」
「什麼為難?」趙梧升眨了兩下圓乎乎的眼楮,粗獷的臉上是與外貌不相搭配的孩子氣的不理解的表情,「不為難啊,我娘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不僅我歡迎你,我們全家都歡迎你。」
二妞恨不得狠狠打他的頭,趙梧升你這個缺心眼兒,說你傻你還真往笨的方向上沖,你連喝點小酒你娘都管得死死的,家產也是留給外人的,你是有多不招你娘待見啊,我到底有多不識抬舉才會去你家啊。
二妞轉了一下眼珠,想出了個借口,「過了今晚我就要走了,我爹現在還下落不明,我要立刻啟程去找他。」
趙梧升興致勃勃地接口︰「那好啊,我陪你一起去找你爹。」
二妞哈哈笑,為趙梧升天真的想法而有些感動,但是這畢竟是她的私事,她不想把趙梧升也扯進來,「父母在,不遠游,你好好在家里陪陪你娘吧。」
趙梧升頷首,「這倒是。不過,我娘總說男子漢大丈夫,老呆在家里太沒出息了,應該趁著還未成家先在外面闖闖。」
「你再怎麼落魄,也還是個少爺,跟著我既要吃苦,也學不到什麼,如果你能跟著簡卓歷練幾年,那說不定能闖出一些名堂。」
趙梧升用鼻子「哼」了一聲,不滿地道︰「難道我和你一起找你爹,是為了享福或者學些什麼麼?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是我真正的朋友,所以我才想要幫你。就像你說的那樣,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相信,如果我娘同你爹一樣下落不明,你也會陪著我一起找的。」說著說著,趙梧升好像領悟過來什麼似的,委屈地看了二妞一眼,自我嫌棄道︰「難道你只是說說而已,其實並沒有把我當成朋友麼?要不然你怎麼既不願意去我家里住又不希望我跟著你一起去找你爹。」
二妞看著趙梧升憂郁扭曲的臉,知道他又間歇性地文藝了,說到底,趙梧升壯漢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顆縴細敏感的少女心,她拍拍趙梧升的肩膀安慰道︰「怎麼可能呢?我是擔心住進你們家會給你添麻煩,再說,我也不知道我爹現在在哪里,擔心你跟著我會受苦。」
趙梧升跟吃了大力金剛丸似的,血槽立馬滿了,他興沖沖地道︰「我就知道二妞你對我好,啊,不是,是獨孤兄弟你對我好。你現在去收拾東西,我帶你回家,把你介紹給我娘還有我堂弟,明天我們一塊走。」
二妞艱難地咧著嘴笑道︰「不用了吧……」
「要的要的!」趙梧升拉住她的手就往樓上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