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梧升帶著二妞到了專門讓客人居住的西廂房,時值夏殘秋初,院子里大部分的花草都已經顯出頹敗的姿勢,乍然一看有些淒涼。本書最新免費章節請訪問。大狸在路上時便已經醒了,但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蹲到二妞肩上,反而賴在她懷里不肯出來,二妞把這個結果歸結為今早的成功教育。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房間,趙梧升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關上門,急聲問︰「二妞,你剛才說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
二妞模模懷里大狸的腦袋和下巴,莫測高深地笑答︰「假作真時真亦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
泥人也有三分脾氣,趙梧升見她還真的把自己當和尚在和自己打太極,不滿地捶了一下桌面,大聲道︰「別把自個兒真當和尚了啊!」
「當和尚有什麼不好?」二妞一點都不把趙梧升的脾氣看在眼里,依然是那副欠扁的輕輕巧巧的模樣,大狸被她拎出來放在膝上,舒服地接受來自二妞的溫柔撫模,「和尚可是唯一一類只需要說兩句廢話就讓人覺得很高深莫測、慈悲為懷的大好人。」
「哪兩句?」趙梧升這個老實人又被二妞牽著走了。
「阿彌陀佛,不可說不可說。」
「到底是哪兩句?」趙梧升雙目圓睜,眉毛豎起惱怒地問。
二妞渾然不在意地繼續帶著笑意道︰「我不是說了麼?就是阿彌陀佛和不可說不可說啊。」
「那你干嘛不去真的當和尚?」趙梧升半是嘲諷半是認真地反問道。
二妞從鼻孔噴出一口氣,渾身上下都冒出一種夏蟲不可語冰的不屑感,「你曉得個屁,老子我早就大徹大悟了,現在這是帶發修行。」
趙梧升被她將了一軍,噎得說不出話來,十多秒鐘之後那張關公臉才慢慢恢復過來,他沖著二妞正色道︰「二妞,我問你一句,你一定要給我句實話。」
二妞往椅子後面一倒,把腳架到桌子上,懶散又舒適地拖長了音調道︰「有問必答。」
「哎。」趙梧升不怎麼高興地,加重了語氣道︰「你都不肯好好听我說話,你先坐好我再問。」
二妞不耐煩地把大狸放到地上,放下腳,「有屁快放!」
趙梧升听了她的回答,嘆了一口氣才娓娓道來︰「你剛才說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妞「哼」了一聲,想要替自己倒一杯茶,卻發現茶壺里是干的,不耐之情更甚,她隨手便把茶壺一扔,無所謂地道︰「當然是假的,稍微有點常識的人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姑且不論那些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一個人走遍大江南北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就為了風餐露宿,看那些高山流水麼?我吃飽了撐的啊!沒有動機就不會有行動。」二妞攤攤手,耷拉著眼角,一副無賴相,「所以,所有的事都是我編出來哄小姑娘高興的。」
趙梧升又是傷心又是泄氣又是惱火地瞪了二妞一眼,又把視線投向窗外,雖然窗戶是關著的,透過紙糊的窗紙,只能看清外面植物的大致輪廓,許久之後,趙梧升才長嘆了一口氣道︰「你只是隨口說了一些逗人高興的話,卻不知道也會有人把這話當真,非但當真,還把你的話當成金科玉律。」
二妞倒真的沒想到這層,她想了想道︰「難道你把我的話當真了?」
趙梧升好像忽然從一個蓬勃的青年變成了滿月復心酸的老人,愛上了嘆氣,「不是我,是梧成,我雖然愚笨粗鄙,但是對待他,總歸是會細致一些,他剛才的神情,分明是把你的話當真了,他還問你,世上有沒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神藥。」
二妞不明就里的點頭,「可是,我都說了那種藥有多難采了,他應該不會真的去西方找吧。」如果他去的話,大概真的只能上西天的時候求佛祖賞賜了。
趙梧升目光悲哀地看著二妞,眼楮里竟然浮上了一層水汽,「不,他真的會去,一定會去,因為此事對他而言意義非凡,就算是只有一點點的可能他也會拼了命去尋找,我從小就認識梧成,他雖然長相雋秀,人也好說話,性子卻很執拗,認準的事情從來就不會有回轉的余地,他大概現在已經打算什麼時候出門了。」
二妞被趙梧升垂死老牛一般的眼楮一瞧,也生出了一點愧疚之心,「他到底為何要找到起死回生的神藥,是他自知自己身體不好,想要防患于未然麼?」
趙梧升搖搖頭,「是我二叔,梧成的爹,他是為了救梧成才過世的,這件事家里知道的人不多,下人們都被嚴禁談論此事,我也知曉得也不多。」
二妞想了片刻,皺眉問道︰「你二叔不是過世了挺長時間了麼?就算趙梧成找到神藥又怎麼樣?他爹早就爛成了一堆白骨,那藥再好也不可能把一個死了這麼久的人救活啊。」
「不,我二叔並沒有下葬,而是因為某些隱秘的原因被放到了冰窖里,以前清明寒食之時,我還不懂事,便問我娘,為什麼不給二叔上墳,我娘告訴我,因為二叔沒有死,而上墳是為了祭奠死人。」
二妞被弄糊涂了,她緊鎖著眉頭道︰「那他到底是死沒死?」
趙梧升也露出一個不明白的表情,「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大約是死了。」
二妞既氣且笑,「大約是死了?人鬼殊途,世上沒有活死人。我問你,他還有呼吸麼?他的心髒還跳動麼?」雖然現代醫學以腦死亡來作為一個人死亡的鐘點,但是在古代一個人沒有了呼吸,心髒也不再跳動,那大概被救活的幾率也不大了。況且,趙梧升他二叔都被凍在冰窖里這麼多年了,即使那時候沒死透現在也該被凍成一個人形冰棍,說不定一捏就碎了。
趙梧升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從我二叔進冰窖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我娘從來都不讓人進去,說是怕陽氣沖撞了二叔的身體。但是冰窖的門口一直有兩個下人看守。」
二妞更加驚訝,「那如果你二叔突然醒來怎麼辦?這麼多年不吃不喝,就算是活人也給餓成人干了。」
趙梧升現在徹底被搞糊涂了,「可是他們都說二叔死了啊。」
二妞見他又把話題繞了回去,急忙做了個停止的手勢道︰「可你剛剛說過你娘說你二叔並沒有死。」
趙梧升抱住頭深思,足足過了一刻鐘之後才沉靜地問︰「那你說我二叔是死是活?」
「以常理來說,他當然是死了,但是單以人心來看,他活著總比死了好,你也說了,他老人家是為了救趙梧成才死的,趙梧成對這個父親一定是又敬又愛,總盼著他有一天能醒過來。你娘听上去也挺看重他的,把他的身體鄭重地保護起來,他如果死了,難過的人會不少。」
趙梧升沉痛地點頭,「但是他是死是活並不是靠我娘還有梧成的心意來定奪的。」
「你到底想說什麼?」二妞有絲不解,又有些了然地看著趙梧升,狡黠地問。
「我想知道我二叔的生死。」趙梧升直視二妞的眼楮道。
「為什麼?」二妞剛才便隱隱猜到了趙梧升的心思,但是靠趙梧升一個人就獨闖冰窖成功率並不高,看來是趙梧升這廝是想要自己出山啊。
「我不想梧成一輩子都記掛這件事,他的身體一直都這麼差,大夫說很大一部分是由于郁結于心所致,梧成年紀輕輕,我也表示以後絕對會把家交給他掌管,他能有什麼可犯愁的,肯定是為了我二叔的事。」
「所以你想要進冰窖一探虛實,如果你二叔真的還有一口氣,你就打算讓趙梧成留在家里,你去游歷江湖尋找神醫良藥;如果你二叔不幸已經亡故,你便會對著趙梧成直言相告,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他只要闖過這關,今後的路便一帆風順了。」
趙梧升呆愣愣地張大了嘴巴,一副被二妞嚇傻了的樣子,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你、你怎麼知道?」
「廢話。」二妞拍了一下趙梧升的胸脯,翻了個白眼道︰「你現在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我要為梧成弟弟獻身的大字。」
趙梧升赧然一笑,「我也不清楚我這麼做,梧成會不會不高興。」
二妞站起來戳了一下他的腦門, 里啪啦地罵道︰「傻大個,你事事都以他為先,為了他舍棄家產,為了他不顧你娘的命令要進冰窖,就這樣你還擔心做了這些事會不會被他嫌棄,你怎麼這麼沒出息?!真不知道那個趙梧成給你吃了什麼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生活里有一個你娘這樣的女神存在就夠了,再來個趙梧成我看你這輩子就不用為自己活了,反正你前半輩子就圍著你娘轉,後半輩子就跟著趙梧成轉。」
趙梧升受了二妞的罵也不氣也不惱,還嘿嘿嘿地笑了起來,二妞見他那副「要以聖母光芒照耀大地」的死德性就氣不打一處來,踹了他一腳之後才覺得胸口的郁氣散去了一些,「笑笑笑!笑你妹啊。有時間笑還不如早點計劃一下自己的將來,等你窮困潦倒的時候我可沒錢借你!」
趙梧升聞言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似的縮起了肩膀,想要去抱窩在二妞腳邊的大狸,才剛伸出手就被大狸呲牙咧嘴給嚇退了,他往後退了兩步,訥訥地道︰「你剛才在客棧不還說以後你的錢就是我的錢,不會放著我不管的麼?」
二妞繼續朝趙梧升扔衛生球,「你管我!老子愛給你錢就給你錢,現在老子心情不好,懶得鳥你你想怎麼樣啊!」
趙梧升盡顯草包風格,臉上依舊掛著笑問︰「你心情不好啊?」
「廢話!帶著你這麼個拖油瓶,換誰誰心情好的起來?」二妞怒氣騰騰地道。
趙梧升也不反駁,傻笑著問︰「那你是願意幫我進冰窖了?」
二妞冷笑一聲,「我能不幫你麼?」
趙梧升驚喜地搓搓手,剛坐下去又站了起來,情難自禁地一把抱住了二妞,蒲扇般的大手下死勁拍打著二妞的背,「好兄弟!」
二妞差點被他幾巴掌送上西天,急忙掙扎出來,一邊咳嗽一邊對著趙梧升拳打腳踢,這只牲口!「呸,誰願意幫你,我是自己好奇,進去看一眼那人死沒死透我就出來。」
「對對對,你是自己好奇。」趙梧升見二妞咳嗽得臉都紅了,想要幫幫她,又擔心自己下手重,被二妞嫌棄,只好站在一旁耷拉著眼角問︰「你好一點了麼?要不要叫個丫鬟過來伺候你?」
二妞聞言立馬直起腰中氣十足地道︰「你瞎了啊?這兒連杯熱茶都喝不到,沒有丫鬟難道讓我這個蓋世豪俠自己去燒水啊?」
趙梧升促狹地看著二妞笑,嘴上卻恭恭敬敬地道︰「那在下這就去找個機靈的丫鬟過來伺候獨孤大俠。」
二妞也笑了,挺著不存在的象征權勢的大肚子道︰「還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