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雨澤很快就離開了市政府大院,帶著秘書小劉,在市公安局組宣傳處一位姓周的副處長的陪同下在一家叫作太陽井的賓館里見到了來自北京的《時代瞭望》記者黃濤
三人敲開黃濤房間門的時候,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開了門,一邊將身子橫在門前,一邊不無警惕地用眼神審視著二人。任雨澤見他個子很高,有些微微的駝背,黑框眼鏡後面躲閃著一雙缺乏神采的眼楮,想他應該就是記者黃濤了。
任雨澤同媒體打交道的機會不多,所以對黃濤並沒有幾分了解,可那會接到蘇厲羽的電話,說抓住這個記者就是40來歲的一個男子,現在看樣子,應該是他了。
「您好,您是黃濤黃記者吧?我是北江市市委的任雨澤,剛剛知道您到北江市了,特來拜訪。」任雨澤索性開門見山地自報家門,這倒是黃濤沒有預料到,他又見三人態度甚是謙和,似乎找不到什麼拒絕三人的理由,便退回到門里邊,給三人留出了一個通道。
顯然的,他並沒有听清任雨澤說的名字,在他的想象中,一個市委書記也是不可能親自過來的。
任雨澤便側著身子往房間里走,見這個記者黃濤卻貼著左側的牆站著,便微笑著朝他點點頭,豈料黃濤的目光卻在同任雨澤交錯的一剎那,趕緊避開了,也許,任雨澤身上固有的霸氣讓他感到了驚慌。
任雨澤心中立刻便有了幾分底氣︰這個黃濤可能不是一塊十分難啃的骨頭,那麼《時代瞭望》也就不一定是有備而來。
幾人坐定後,任雨澤並不急于開口,而是和小劉他們互相對望幾眼,又環顧黃濤的房間。房間只是個極普通的標間,白灰牆,瓷磚地板,對著兩張小床的寫字台上放著一台老式的海信電視機,窗戶很小且緊閉著,賓館里的特有氣味同鞋襪的味道混在一起,令任雨澤感到房間中異常憋悶。
任雨澤沒有說話,陪他一起來的市公安局組宣傳處周副處長打開手機,撥通了市政府一家協議賓館的電話,訂了個豪華套間後方轉向黃濤道︰「黃記者,真是非常抱歉,讓您住在這種簡陋的地方……」
豈料黃濤卻很不客氣地說道︰「不必、不必,我是來工作的……」
任雨澤微笑道︰「黃記者不要客氣,既然到了北江,就是我們北江數百萬人民的客人,當然也是我們市委,政府的客人,照顧好您在北江的起居是我們的責任。」
黃濤見他說得冠冕堂皇,心中自是不以為然,卻想不出什麼話來應對,索性便強硬地說道︰「幾位請不必為我操心,我還有稿子要寫,恕不奉陪了!」說罷,便起身示意三人離開。
任雨澤也在這短短的時間里,看出了這個姓黃的記者並不善于周旋,更算不得什麼老手,任雨澤索性不再兜圈子,輕聲說道︰「黃記者此次來北江市無非是為億超小商品市場幾千商戶圍堵市政府之事而來的吧?」
黃濤一愣,看來自己的底細對方都知道了,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自會據實報道這里發生的事情。」
周處長截住他的話頭說道︰「你真的能夠保證你所報道的東西都是真實的嗎?」
黃濤頗有不屑地說道︰「你什麼意思?」
周處長道︰「黃記者住的這家賓館叫作太陽井,檔次在北江市很不入流,名氣卻很大,黃記者不會也是慕名而來吧?」
黃濤听得發毛,復又問道︰「什麼意思?」
周處長冷冷地說道︰「這里正好處在北江市的三不管地帶,黃賭毒泛濫,早就惡名昭彰了,公安局每個月都要過來檢查好幾回……」
他頓了頓又說道︰「黃記者,你可能一到北江市就存心不想讓我們找到你,可是我們不用半個小時就知道你住在這兒,而且還知道你在昨晚干了些什麼,那個叫麗麗的女孩在我們治安大隊是掛了號的。」
黃濤一下就傻了,這些人真是可怕,連昨晚自己***的事情都知道了,他顫聲道︰「你、你威脅我嗎?」
周處長笑道︰「我可沒這麼說過。」
任雨澤連忙擺擺手道︰「黃記者別當真、別當真,我們這位周處長是個愛開玩笑的人,不過這個地方的環境委實不好,我看黃記者還是要搬出去才是,您看呢?」
黃濤的額頭上似乎已經起了一層細汗,他不由自主地揩了一把臉,卻支支吾吾的沒有個所以然。
好半天他才憋了一句話︰「你們不要威脅我,我可以找你們領導的。」
周處長就真的忍不住哈哈的大笑起來了,說︰「在北江市還有誰比你眼前的任書記職位更高呢?」
「任書記?」這個時候,黃濤才注意的看看任雨澤,或許他突然的想起來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是誰了,他頭上有點冒汗。
周處長就冷笑說︰「所以有時候不要亂趟渾水。」
任雨澤卻很寬厚的笑笑,這也是任雨澤和周處長在路上就定下的方案,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讓這個記者心生懼意。
所以現在任雨澤便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語重心長地說道︰「黃記者,恕我直言,我瞧得出您也不容易,下邊有人反映個情況,雜志社少不得要表現出一種姿態,可是這未必就意味著他們必須要看到事情的真相。況且就真的能夠看到事情的真相嗎?別的不說,就是小商品市場這件事,平心而論,這些商戶吵啊鬧啊,何嘗不是出于自身的利益考慮呢?市里造地鐵、重新規劃卻是在為數百萬的北江市人利益做通盤考慮啊。黃記者,我看得出您是個敬業的人,是個有良知的新聞人。可是經驗告訴我,這種事情,在情上,的確是要為那些商戶伸張;在理上,他們的訴求卻顯得太過狹隘了。而大多數人的判斷最終終究要循著合理的方向的,不是嗎?黃記者,我再說得直白一些,沒有必要太過較真,否則貴刊物領導那一關您未必能夠過得去。」
黃濤面色忽而白一陣忽而又紅了一陣,只是沒有吐出半個字來。
任雨澤就站起來,走到了窗口去,小劉這個時候,很敏捷的從包里拿出一只信封來,沿著床邊的茶幾緩緩地推到黃濤的面前說道︰「黃記者,今天您就搬到那面酒店去,下午我們的任書記會同小商品市場的商戶代表們有個座談,希望您能夠到現場看一看,相信那里有你報道需要的素材,這樣您也不至于空手而去。」
黃濤臉騰地變得通紅,厲聲道︰「你……」
周處長也站了起來,走到了記者的身邊,一字一頓地說道︰「黃記者,請不要客氣,這個地方魚龍混雜,我們也不想有任何不愉快發生在您的身上。」他並不想將這話說盡,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黃記者痴痴地愣了好久,又表情木然的搖搖頭,卻一點點地將信封拉到了自己的面前。
走出黃記者空氣污濁的房間,任雨澤拍拍周處長的後背,又沖著他翹了翹大拇,說︰「看不出來,還有兩下子。」
這周處長就很靦腆的一笑,說︰「我過去的專業就是審犯人,嘿嘿,嚇人是我的拿手活。」
任雨澤哈哈哈的大笑,難怪鄔局長要派他來配合自己,原來是這個原因啊。
下午上班之後,任雨澤帶著楊喻義和政府,市委的一班領導們,面無表情地坐在市政府的一號會議室內,在他背後的的整面牆上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在這面牆的烘托下,他並不顯得孤立,盡管對面坐著幾十個氣咻咻的商戶。
在過去很多時候,任雨澤本是沒有提前到場習慣的,可是這回他卻早了整整二十分鐘坐在這張巨大的會議桌前。他將頭微微上抬,眼楮很自然地注視著前方,眼神卻並不在任何地方、任何人身上聚焦。
在會議室最後面,坐著幾家媒體的記者、攝影師。北京來的黃記者作為最大牌媒體的記者被安排在最前排的正中間,他看上去是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但任雨澤心中覺得這是個十分值得玩味的場景︰在這場市委書記與平民的會談中,其實在會談還沒開始的時候,高低上下卻早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了。
會談現場的右側是政府請來的媒體,在工作人員安排下各就各位,左側筆直地立著數名雄赳赳的警察。說句實在話,這更像一場冠冕堂皇的審判會。
而就在這些人中間,任雨澤卻看到了一雙很明媚的眼楮,那是一個美少女夢幻般的眼神,它的主人就是蘇厲羽,她正深深的,溫馨默默的看著任雨澤,這眼光讓任雨澤很有點驚慌,他趕忙轉開了眼神,但蘇厲羽那目光還是在在任雨澤的心里蕩起了陣陣的波瀾。
對話馬上就要開始,這十分鐘像是被拉長的皮筋一般,總是看不到頭,任雨澤的面上始終帶著似有還無的微笑,目光卻毫無表情地在對面人身上拋擲,任雨澤感覺到了幾十名商戶代表已經在一號會議室中的氣場中開始燥了、熱了。
商戶代表居中的人便是孫海波。此人留這個硬錚錚的板寸,身材粗粗壯壯的,倒是同任雨澤的想像完全兩碼事。
孫海波畢竟是走南闖見過世面之人,他瞧得出會議室中氣氛的異樣,便作勢要說話,以緩解一下自己與同伴們被壓抑的情緒。
豈料他沒待他開口,任雨澤卻突然和善地笑道︰「我們開始好嗎?」其語氣隨和而輕柔,委實與對面諸人預期的情形相去甚遠。
孫海波一愣之後,方附和道︰「開始吧、開始吧。」
孫海波的話音甫落,會議室里頃刻間便變得鴉雀無聲。
這是一場古怪至極的座談會,市委書記任雨澤像個孤膽英雄一樣毅然將自己置于了眾怒環伺之下。但只有任雨澤自己知道,自己卻非什麼孤膽英雄,他相信市有更多的人,特別是上層的某些人正在某個房間里密切地關注著這件事的動向。
任雨澤沉默著了幾秒鐘,才緩緩地說道︰「各位商戶代表,我是市委書記任雨澤,也是北江市地鐵建設拆遷負責人。今天,就在北江市政府的門前發生了這件十分令人遺憾的事情。坦白地說,作為市委書記,做為地鐵建設項目拆遷直接負責人,我向在座的各位、向北江市人民深表歉意!我想發生今天的事情,無非是兩個原因︰要麼是我們的工作損害了市場業主們的利益,要麼就是我們在工作過程中沒有做好溝通與解釋工作,致使在座的各位與我們之間產生了極大的誤解。今天開這麼個座談會的目的便是要在北江市市數百萬人民的面前與諸位開誠布公地說清事情、化解矛盾,給大家一個交代!」
楊喻義一直都沒有說話,他今天之所以來,是因為蘇良世在最初的時候罵了他一頓,說這樣的事情他怎麼能回避呢,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但人是一定要到現場的,這件事情李雲中書記也很關注。
楊喻義在听到這話之後,才匆匆忙忙的趕回了市政府,打消了本來想看熱鬧的想法,不過現在他還是想看熱鬧,並不是說真的自己就要出多少力,從蘇良世的語氣中也听得出來,他只是希望自己在場而已。
現在任雨澤的話一落地,楊喻義就听出了任雨澤話中的玄機,那就是這些小商品市場的業主們對地鐵沿線的規劃產生了誤解而尋釁生事罷了。
孫海波自然也听得明白,便提高嗓音道︰「任書記,小商品市場的2976家商戶個個都是下崗工人,個個要靠這個市場養家糊口。市政府造地鐵,的確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們舉雙手贊成。當初地鐵規劃一公布的時候,我們市場內的商戶那個興奮啊。大家都覺得地鐵要經過市場了,我們的生意會更加紅火了。豈料市政府的一紙文件便要將這麼大個市場夷為平地。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市領導要在這里造個現代化的國際商貿城,我們這幫擺攤的窮鬼自然是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入住的咯。听說領導們拍拍腦袋便將我們的市場遷到了七柳鎮。七柳鎮離市中心二十多公里,交通不便、人煙稀少,我倒要問問領導,我們這些人以後靠什麼過活、靠什麼養家?」
孫海波說得激憤,竟將紅木的會議桌拍的啪啪響,任雨澤卻始終面色平靜,眼神中泛著微微的笑意︰「孫師傅,我需要提醒你,我不知道你剛才提及的這個規劃是從哪里听來的。起碼到目前為止市委和市政府沒有公布任何一條與之相關的規劃。你們僅僅憑著一條尚沒有經過正面渠道傳遞的消息便做出今日的舉動來,是十分不理智的。」手機同步閱讀請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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