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可是這時候,卻沒有人有心情去睡覺。
帳篷內傳來塔西婭斷斷續續的吟唱,听不懂,只覺得連調子都讓人心酸。
赫柏坐在地上,呆呆地想著,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呢。
曾經,他們有一個那麼幸福美滿的家。
家里有活潑淘氣的小女兒——菲洛米娜,也有總是喜歡跟自己對著干的兒子——科瑞斯特爾,有乖巧懂事的二女兒——阿納斯塔西婭,還有永遠體貼溫柔的妻子——艾麗莎。
雖然,孩子們時不時的不听話和吵吵鬧鬧,有時候也會讓他煩躁窩火。
可是現在,連想看到那點吵鬧,都成了一種奢侈。
可是現在,只剩下無力保護家人的自己,和瀕臨崩潰的塔西婭了。
現在的他,就連去想「以後」的精力,都沒了。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怎麼會變得這麼地,殘忍。
摩根抱著還紅著眼圈的德維恩,看向赫柏。
這個曾經堅強無比的漢子仿似一夜之間就老了,雙肩承受不住重壓般垮塌著,低頭怔怔地看著營地中間圍起的火星。
莫爾的手銬已經拆掉了,斜靠在車旁,摩挲著手腕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晌,赫柏抬起頭,捧著臉,狠狠地摩擦了幾下,終于下定決心。
摩根按住赫柏拿向槍的手,擔憂地看向這個曾將自己父子倆人從絕望中拉出的男人︰「赫柏,如果不行,不要勉強,我可以……」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赫柏轉頭看著伙伴,微微對他點頭︰「我可以的,我還有塔西婭,不能讓她再這樣了,我挺得住轉身走向帳篷,摩根趕緊放開兒子,擔心地跟上。
听到動靜,莫爾抬起頭,蹙眉看過來,慢慢直起身。
赫柏揭開帳簾,不由一驚︰「塔西婭!」
眾人聞聲趕過來往帳內看去,只見塔西婭躺在墊子上緊緊抱著五花大綁的科瑞斯,科瑞斯清澈的天藍色眼楮已被渾濁的灰白代替,喉間發出「 」的聲音,竭力掙扎著想把壓制他的塔西婭掀翻,勒住皮帶的嘴在她臉上亂拱。
「塔西婭!松手!」赫柏大驚之下撲上去,抱住她的腰,一時之間居然抵不過塔西婭拼命的力氣,把她拽不下來。
摩根也不敢使勁掰她的手,只好勒住科瑞斯的脖子,把他向後拉。
「不要傷了他,別勒他脖子,會斷的塔西婭的眼淚終于一滴滴掉下來,哆嗦的嘴唇一開口,才發現死死地咬著的牙齦已經滿是血,「別踫他,他不會傷害我
「塔西婭,爸爸在這里呢,爸爸在啊,你別嚇我,科瑞斯已經沒有了,你不要這樣,你看看他,他不是哥哥了,你松手啊!」赫柏心痛地抱著女兒哭起來。
「不,科瑞斯還在的,他會想起我們的,他只是不記得了,我把他綁的好好的,他不會傷害我們塔西婭急急地想在父親滿是淚的臉上搜尋一點認同。
赫柏痛楚地搖頭,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傻啊︰「他已經不是科瑞斯了!塔西婭,放手吧
放手?怎麼放手?
科瑞斯是她最後的精神支柱啊。
沒有了他,讓她怎麼還能相信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自己是實實在在活著的?
怎麼放開他?
人怎麼能放開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最後的溫暖?
看著塔西婭茫然的眼神,赫柏狠了狠心︰「看看他,你看看科瑞斯現在成什麼樣子了,你怎麼忍心,他如有知,也會痛,也會傷心,你怎麼舍得讓他變成這個丑陋惡心的模樣?如果你真愛他,你怎麼舍得?!」
塔西婭一懵,原來她才是罪人啊,她怎麼會忘了呢。
是她害死了塔西婭的哥哥,是她讓他變成了這個丑陋的樣子,都是她啊。這個認知讓她眼前一黑,全身發軟向後倒去,摩根趁機將科瑞斯從她手里拖開。
莫爾側過身,任摩根將喪尸費力地拖拽出帳篷。
看著赫柏懷里的女孩,莫爾心里有種陌生的說不清楚的滋味,他想說點諷刺的話來擺月兌這種奇怪的感覺,可是塔西婭緊閉的眼角邊不斷滾滾而下的淚水又讓他開不了口,最後只是抿抿唇,出去幫摩根挖坑。
「用槍嗎?」摩根遲疑著,「要不要叫赫柏出來?」
莫爾轉頭看了眼帳篷,擦了把臉上的汗,將鐵鍬j□j土里,彎身去拖徹底變成喪尸的科瑞斯︰「算了吧,就讓他們呆在里面,反正都綁了,就這樣埋了吧,要不然那小妞又要受刺激了
摩根把土推平,在上面壘了個坡︰「如果以後有機會回來,我們一定會來看你的
莫爾撇了他一眼,提了把斧頭走進路邊小樹林。
不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上托了根圓木,立在地上,揮斧從中砍成兩半,拎起其中一半到墳前,錘進半截到土里。
拍拍手,打量著這個簡易墓碑︰「回來?怎麼可能,何必騙他呢,再說,回來看什麼呢,挖開還不是一具喪尸,還是腐爛的,切!」
摩根受不了地瞪了他一眼,轉身走向遠處不安地看著他們的德維恩。
「做不到還說個屁,假正經……」莫爾靜靜站在墳前,良久,抹了把臉,「小兔崽子,你倒是把什麼都撇干淨了,做了喪尸也不讓人安生
……
第二天清晨,太陽照舊升起,憐憫地照耀著腳下這片到處都在發生著悲傷故事的土地。
塔西婭醒過來的時候,抬頭發現赫柏的臉近在眼前,即使是在睡夢中,他也緊緊皺著眉頭。
塔西婭心酸地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這樣仔細地看著父親了。
正當盛年的赫柏,鬢間居然有了絲絲縷縷的白發,胡渣也很久沒剃過,看起來憔悴了許多。
這是我唯一的,僅剩的親人啊。
抬手撫上自己紅腫的眼楮,不能再這樣了。
塔西婭小心地把赫柏的手從肩上拿開,輕輕坐起穿上鞋,走出帳篷。
莫爾從車里一出來,就看到墓前年輕女孩的側影,初升的陽光灑在她淡金色的發上,暈染出盈盈的光澤,她的手一遍遍輕撫過墓碑,神色溫柔。
就像一只尚未成年的小小野獸,驕傲卻又懵懵懂懂,用那已經初顯鋒利的爪牙撕咬揪扯這個混沌的世界,眉宇間卻沒有被憤世嫉俗的憎恨污染,只是清澈見底的純淨。
莫爾突然明白為什麼科瑞斯和赫柏為什麼總想給她最好的,不管是吃的還是穿的,並不僅僅是因為血緣,還因為她真的很干淨,讓人不由想傾力保護,干淨得就像,不屬于這個骯髒的世界。
莫爾想不明白,昨天還那麼對自己凶狠地吼叫的小女人,今天怎麼會露出這麼溫柔至極的神態。
這樣的她,讓人不忍心回想昨夜那哭泣的臉,就像天使被狠狠地拽落,跌進了塵埃,執拗地卑微著。
莫爾扭捏了半天,直到自己都鄙夷自己了,才慢吞吞地走上前,沒話找話道︰「嘿,小妞,這塊碑不錯吧?我可是選了很久才找到這塊木頭
塔西婭沒理他,連手下的動作都沒變一下,莫爾干咳兩聲︰「你還不去給大家弄早飯
半天沒等到回應,他習慣性地撇撇嘴︰「算了,指望不上你,我自己去弄吃的
听到莫爾離開的腳步聲,塔西婭嘆了口氣,低身靠坐在木牌邊,喃喃說道︰「哥,我們走了,你會寂寞嗎?我錯了,你不在了,我不該還不管不顧讓父親傷心,我只剩下他了,我錯了,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改良久不語。
摩根帶著德維恩,走向看著遠處女孩身影的赫柏︰「今天要不要出發?」
赫柏想了想,黯然地低下頭︰「下午再走吧,讓她跟科瑞斯多呆一會兒
莫爾在邊上急忙插嘴︰「去我們的營地吧,那里是座廢棄的采石場,很安全,現在駐扎著十多號人,我弟弟還在哪里,他要是知道那伙狗娘養的把他親大哥扔在天台上,肯定會踢爛他們的
摩根看了眼惡狠狠不停奸笑著的莫爾,表明立場︰「看情況吧,人多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我只跟信得過的人結伴
中午吃飯時,赫柏宣布了接下來的行程,帶著莫爾一起去他們的駐地,至于要不要加入,得去看了才能決定。
塔西婭低頭用叉子撥著盤里剩下的肉,心里明白,大家都已經商量好了,這其實是說給她听的。
原本,她就是打算,想辦法帶著家人加入瑞克的隊伍的,可是現在,加不加入又有什麼關系呢。
莫爾借此機會以保護團體的名義,向赫柏提出給他裝備上武器。赫柏沉吟片刻,以防萬一還是給了他一把摩根帶出來的散彈槍和半盒彈藥。
塔西婭抬起頭,看向二、三十米外那座孤零零的墳墓,一語未發。
現在莫爾的弟弟達里爾應該已經發現莫爾被人救走了,這次沒有莫爾開走他們的車,瑞克一行人不用步行,肯定能提前回去,那麼接下來的營地遇襲傷亡就不會那麼慘重了。
她再次低下頭,唇角勾出一抹慘笑,科瑞斯的命啊,換了他們多少人的生存。
因為那些不相干的人,真是諷刺,她居然失去了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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