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沒有人問過,他心里是怎麼想的,也沒有人會去關心那個年幼的男孩,到底有沒有吃飽,有沒有穿暖,夜里獨自一人時,會不會害怕。
此刻的達里爾無比地思念塔西婭,只有她,才是他岑寂了二十多年的心底唯一的陽光。
山坡上的莫爾不滿地直起了身︰「你難道以為我是假的嗎?我得讓你知道,我和剛才咬你的那個吸血怪獸一樣真實
達里爾埋下頭,沒有理會他,只是努力向上爬著︰「我清楚我看見了什麼,不用你來提醒
高高在上的莫爾仍然不依不饒地糾纏著︰「難道你以為我是幻覺嗎?還是你在下面撿了些什麼爛蘑菇來吃,中了毒,頭腦不清醒了?」
「我根本就沒有吃什麼狗屁毒蘑菇,你給我閉嘴達里爾被他的無理取鬧惹得再也無法保持自己的冷靜,如果這個該死的莫爾是真的,等他爬到頂上,一定要好好地教訓他一頓,讓他為這些年對自己的不理不顧和口無遮攔付出代價!
「要不然怎樣,你會上來幫我閉上我的嘴嗎?好吧,那你快來試試看啊。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就快把你的高跟鞋踢掉,趕緊爬上來,」那個幻象一般的莫爾,漫不經心地在高處不斷地嘲笑著手足並用的達里爾,「如果我是你,就會好好想想,自己是為什麼會落到這般田地,你看看自己這副可憐樣,嘖嘖嘖,你沒力氣了嗎?你這副傻樣,看起來根本就爬不上來。
你不是很想打我嗎?快來呀,要是你真的像個男人一樣上來了,我就陪你好好地打一場,我可憐的小弟弟,哈哈
達里爾勃然大怒,氣得青筋直冒,他喘著粗氣,拼命往上爬。
他一定會揍他的,忍了莫爾這麼多年,他今天再也忍不下去了。
粗礪的碎石將他的手指和掌心磨出無數細密的傷口,達里爾的手已經麻木地仿佛根本感覺不到痛楚,還差一點了,就差一點就能抓住莫爾,打歪他那可憎的嫌惡的表情。
終于,達里爾咧開滿是血痂的嘴,一把拽住彎下腰的莫爾的領口,正待開口,卻忽然聞到一股惡臭。
眼前的莫爾,從離他最近的鼻尖開始,就像冰雪消融般,轉眼就褪去了讓他熟悉的面容,只剩下一張破碎的臉。上下眼瞼已經不見了,只有一雙渾濁的灰白色眼球,呆滯地嵌在深陷的眼眶內,左邊臉頰已經沒有了皮,只有一些發黑的肉渣還粘在j□j的顴骨上面。
低聲的嘶吼聲從它的喉嚨中傳出來,從它饑渴地大張著的口中,達里爾能清楚地看到那已經開始腐爛的舌頭。
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喪尸骯髒的雙手已然觸踫到他肩上的衣物。
突然一聲槍響,一顆子彈從它的太陽穴穿過,激起一串黑褐色的血漿。
就像慢鏡頭一般,這個前一分鐘還差點要了達里爾的命的喪尸,帶著那凝固的瘋狂表情,從他的身側緩緩滑落,摔下山坡。
達里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卻忘了身後就是半空,正當他悴不及防地往下滑落之際,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
「嘿,兄弟,我抓到你了莫爾大大的笑容出現在頭頂。
莫爾的手溫暖而干燥,達里爾一時有些恍惚,他已經分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覺了。
「還發什麼呆?你趕緊用力啊,我快撐不住了……」還沒等莫爾把話說完,達里爾就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下墜的力道差點將他一起扯下山坡,「——我靠!我的手要斷了,達里爾,快醒醒,哦上帝,你真該減減肥了
莫爾用腳蹬著邊上的樹樁,使出了吃女乃的力氣,好不容易才將達里爾一點一點地拖上來。剛才情況太緊急,他只顧著不能松手,還來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情,這個時候放松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臂因為驟然月兌力,正在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後怕過後,筋疲力盡的感覺佔據了莫爾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他一坐在了地上,看了看身旁不省人事的弟弟。
昏睡的達里爾對此一無所知,嘴角甚至還往上勾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莫爾忍不住伸出還沒停止發抖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他的腦袋一巴掌︰「……還笑,笑個屁,你這個混蛋,差點就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了
被拍到痛處的達里爾輕輕地哼了一聲,睫毛微動,眼皮努力撐開一條縫。
隱約看到有人在為自己清理頭部的傷口,耳朵里面莫爾的嘮叨抱怨聲一刻也不停歇,他只覺腦袋里面一陣嗡嗡作響,天旋地轉般的暈眩重新涌了上來,達里爾莫名安心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睡了一個很長的覺,好像是做了個美夢,雖然達里爾已經記不清夢到了些什麼,但是那種淡淡的溫暖、安寧的感覺還殘留在心頭。
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用口哨在吹一首歌謠,那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搖籃曲,從他記事起,只听過一個人對他唱過。
莫爾說,那是他們的母親曾經唱給莫爾听的。
雖然他們沒有父母的庇佑,但是他也可以像母親一樣,為他的小達里爾唱這首歌。
那時候,他還小,而十歲出頭的莫爾比同齡人,要早熟得多,因為他必須白天出去找吃的,晚上回家照顧弟弟,年幼的莫爾過早地嘗盡了人情泠暖。
漸漸地,莫爾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拿回來的錢也越來越多。單純的達里爾從來沒有問過他,他只是一根筋地相信自己的哥哥。
直到有一天,莫爾作為搶劫犯被抓了起來,因為是未成年,所以只是定期管教,並沒有去坐牢。
可是從那以後,莫爾就開始光明正大地頻繁出入警察局。
達里爾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他這樣做是對的,兄弟兩人之間的爭吵,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傷人。
慢慢地,誰也沒能說服誰,我行我素的莫爾變得十天半個月都不回一次家,而達里爾,也像個野孩子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的最底層。
時間長了,他也開始學著不再執著于什麼正義良知,學著做他這種身份的人該做的事。
真的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听到過這首歌了,悠揚的口哨聲,就好像是在耳邊響起一樣,呼吸中有著男人特有的臭烘烘的汗臭味。
達里爾慢慢睜開眼,莫爾的後腦勺近在眼前。
他那不靠譜的大哥正搖晃著腦袋,愉快地吹著歌謠,他就這麼軟趴趴地跨坐在摩托車後座,被莫爾用衣服上撕下的布條一圈一圈地固定在背後。
車速放得很慢,高速公路上的清風微微地吹拂在他的臉上。
幼時的搖籃曲,在寬闊的道路上漸漸飄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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