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
溫紹從後窗躍進,書桌前掌燈閱書的女子背影消瘦,聲音清晰,道︰「公子是離王爺派過來的嗎?」
他面上詫異,拱手道︰「溫小姐叫我莫紹就好,屬下打擾了。」
說罷做了個請的手勢,同溫寧出門向寺廟後門走去。
隔壁的房間里動靜全無,莫紹來時肯定做足了準備。
溫寧手里拿著工具箱,拒絕了莫紹接拿的好意,她不喜歡別人踫她私人的東西。
莫紹並沒有強求,心里對溫寧的印象又變了幾分。這個女子年紀稚女敕卻臨危不難淡然獨立,恩,這點和我們家王爺很像,不同的是,溫小姐的身上有種干淨的自然舒適,這點我們家一靠近就能凍死人的王爺絕對修煉不出來。
溫寧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鄭嬤嬤她們,邊走邊道︰「這里,沒關系嗎?」
「溫小姐不必擔心,昨日雨後前來廣佛寺的道路被山石滑落所阻,近期之內廣佛寺將閉寺謝客,王爺已經派人以溫小姐的名義送信到相府告知溫小姐會在寺中多住些時日,溫小姐身邊的嬤嬤和丫鬟只要呆在房里就會相安無事,明早自會有人通知她們。」
溫寧客氣道謝,忍不住疑惑,那個離王爺這麼神通廣大還能受了重傷?真是稀奇。
古樸沉實的馬車停在後山下,車廂內低調奢華,鋪有絨毯靠枕,檀幾下置有暖爐毫無寒意,溫寧靠窗假寐,莫紹趕車一路平穩半點顛簸的感覺也沒有,她模糊睡了過去。
馬車一停,溫寧就醒過來,莫紹打起車簾請她下車。
離王府很大,沒有皇宮的輝煌寬闊,有另一種莊嚴肅穆。莫紹帶著溫寧走的是條偏僻的小路,宮燈不多,勉強看清周圍,路上空無一人,府里沒有過多的花草樹木亭台樓榭,只錯落著長些青竹,葉動莎莎,在寂寥的黑夜里顯得有些冷清。
想起倚竹殿里黑暗包蘊的大片翠竹,溫寧心沉。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座城,或許君莫離心里的城植滿了濃密的青翠作牆,挺直堅勁,難以攻破。
一刻鐘後,莫紹叩響了一處殿門。
門內沉聲如玉︰「進來。」
溫寧低頭進屋,規矩行禮,道︰「溫寧參加王爺。」
「開始。」
「是。」
溫寧不做歇息打開木箱忙活起來,那晚幫他清理傷口時溫寧看過他右腿上的傷,刀口長有三寸,除了縫合很難愈合,所以那晚君莫離離開後她就知道他一定會再次找她。
她想過反抗,可是在一個氣場這麼強大的男人面前她有心無力。何況即使沒有一顆聖母的心,出于一個醫生的本能,她也無法做到冷眼旁觀。
溫寧看向君莫離,認真道︰「王爺,會有些痛。」
「無礙。」
他的眼神波瀾不驚,一副與事無關的淡漠,依舊一身黑色玄服,精致的容顏有些蒼白,溫寧猜想前兩日可能生過病。
莫紹又點起幾台銅燈,將房里印得大亮,溫寧閔起心思跪在床榻上仔細的為他清洗消毒。
君莫離將目光移到她臉上,暈黃的燭光將房里照得暖意融融,她的側臉白皙里透著朦朧的紅潤,睫毛俏長在眼角打出剪影,櫻唇輕抿,眼神認真晶亮,吸走了萬般光斕。
溫寧拿起針線,怕君莫離吃痛抬頭提醒他,四目相對,她看見他深沉的眼神中有輕微的波瀾一蕩而過,沒想太多,她沖著他揮揮手里的銀針,開始縫傷。
初時很慢,在發現君莫離沒有異樣後溫寧加快了動作。
莫紹一臉心驚膽戰地看著,開始還懷疑王御醫所說的醫術高明到底是不是瞎扯,畢竟溫寧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子,在看清她手里的動作後看向溫寧的眼神又變了樣。
我天,這姑娘怎麼用繡花針縫肉啊?
再看一眼仿佛沒有看見般的王爺,莫紹凌亂了。
溫寧縫完最後一針,上藥包扎好傷口,一轉頭看見站在君莫離窗前的莫紹滿眼驚懼,心里了然。
手術縫合的最早記載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而已知最古老的縫合是在公元前1100年的木乃伊身上。溫寧查過君朝之前的歷史,北周滅亡後,本該接著出現的隋唐並沒有遵循歷史的發展,而是繼續亂世相爭誕生了君朝。這個時代的醫術還停留在草藥服用上,對外科來說完全是沒有開墾過領域,所以莫紹會覺得驚奇,哪像君莫離那個怪人!
望著君莫離包扎完好的右腿,溫寧笑道︰「其實,我的女紅還是不錯的。」
莫紹︰「•••」
她笑起來時,雙眼彎成月牙,梨渦淺淺,俏意橫生。
發現君莫離冷臉上幽深莫測的目光後,溫寧頓時收笑。
「帶她去疏雨軒。」
「是,溫小姐這邊請。」
溫寧欠身︰「王爺早點休息,溫寧先行告退。」
溫寧不知道的是,廣佛寺那晚,君莫離假昏讓溫寧縫合之後,叫進來守在門外的莫紹連夜回了王府,等手上的傷口沒有任何異樣後才讓她治療腿傷。那幾日,他看著手傷第一次產生了疑惑的情緒。
疏雨軒離君莫離養傷的房間不遠,干淨整潔。守門的侍女見大總管領著一位年幼的女子前來有些吃驚,那情緒只是一閃而過,溫寧能看出王府里的下人訓導的很好。
溫寧躺在床上睡不著,一閉上眼楮就會想到卷起君莫離褲腳後橫在他腿上大大小小的傷痕,那個時候她竟會抑制不住心疼。
登高者孤絕,有時往往是因為孤絕才不得不去登高。
想著想著又想到《開君小令》上評判他薄情寡性涼薄一生的八個字,如果真的薄情寡性又怎會願意背負起君朝黎明百姓的生命。
佛語說,通常我們妄議他,由于我們不懂他。
次日一早,又下起淅瀝細雨,溫寧穿上侍女為她準備好的衣服,女敕黃色的夾襖長裙加上對花繡蝶淺綠披風,不似以往的青衣素裙,襯得這昏暗的天色也明亮幾分。她本來不想換衣服,挨不住侍女一臉誠惶誠恐的表情。
單身,素顏。白紙傘,青石板。晨雨清風,綠衣紅顏。漫步塵上路,淡行天地間。
莫紹見溫寧前來,進屋稟告後打開房門將她迎了進去。
朱窗半開著屋里吹進些寒風,溫寧向君莫離行禮後自動走到床榻對面書桌旁將窗戶關嚴,視線向外一掃,正對上來時的那條石路。
她轉身,道︰「王爺傷口未愈,最好不要見風。」
君莫離沒有反對,半坐在榻上假寐。
檢查一遍君莫離手上和腿上的傷口,發現沒有異常情況,溫寧放下心來,輕聲道︰「王爺的傷口不能沾水,每日記得換藥,飲食要清淡,半月之內一定痊愈。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請王爺送我返回寺中。」
君莫離沒有動靜,溫寧耐心等著。片刻後,道︰「西決的奸細已經探出本王的行蹤,暗中守在廣佛寺的高手不下百人。」
莫紹貼在門框上的耳朵快要驚掉了,那不下百人的高手不是早被王爺您一個人全部干掉了嗎?哪里又冒出那麼多高手,人家都不用吃飯過日子啊?
感覺到門內射來冰涼的視線,莫紹一個哆嗦,慌忙掉頭離開,這兩天接收的信息量有點大,得回去捋捋。
溫寧沉思一會,還是命最重要,既來之則安之。
她正準備再說些客氣話,發現君莫離閉著眼楮沒有動靜,怕打擾他就咽下了話,無意中撇到對面書架上有本很眼熟的書,她輕腳走過去一看開心不已,書上端正印著《開君小令》下冊。
上次溫衡送來的第一冊書看完後,溫寧一直念念不忘,她特意去詢問過大哥,被告知趙元寫的書一直都是孤本,他千金只購得上冊,下冊不知所蹤,沒想到她運氣這麼好,在王府發現了。
溫寧輕聲返回到君莫離榻前,正欲開口詢問,他像長了第三只眼楮一樣沉聲道︰「在這里看。」
呃,一看他還是閉著眼楮,沒了懾人的眼神溫寧倒不害怕,只好拿起書走到書桌前的藤椅上坐下來。
屋里燃的香是溫寧最喜歡的竹葉青,昨夜一進王府她就聞到了。香料竟然能銷售到王府,她這個幕後老板當然是最開心的,自從流瀲閣的銷售量走上正軌之後,溫寧就將制作方法和材料直接寫給蘇簡兮,她只拿分紅,其它一概不管。
窗外的風雨聲急促起來,樹枝卷著雨點響聲不小,然而屋內一片安寧,只有兩人低沉的氣息流轉和溫寧偶爾翻書的聲音。
翻閱一半,溫寧忍不住出聲︰「趙元先生好像對孔子學說有些偏見?」
略等一會見無人回答,忽然想起這是在君莫離房中她有些汗顏,還以為回到了那些在溫相的藏書閣中與大哥邊看書邊討論的日子。
溫寧拾起書繼續看,冷不丁听見一陣低聲,道︰「他幼年困苦又逢戰火,孔子‘仁政’之說未體會到分毫,偏向道家‘王道’觀點情理之中。」
她點頭同意,趙元的思想上存有無為而治的坦然,倒是和孟子的道家學說相恆,接道︰「我卻覺得孔子的儒學時而懦弱,孟子的道義稍顯偽善。不過聖者多以孔孟治國,儒道流傳千載,自然有它經世的道理存在。」
正說完猛見到君莫離睜開墨色的眼楮看向自己,她立馬反應過來,糟糕,又像和大哥一起時大言不慚了,不知道被他叮囑過多少回,這種和封建相沖的想法會引來災禍。
溫寧發現王爺臉上並沒有怒色,趕緊轉換話題問道︰「王爺更偏向哪派的學說?」
君莫離恢復到之前的姿勢,淡淡道︰「孫子。」
「•••」
看來這本按照劇情該由穿越女所著的先秦古典《孫子兵法》早就被世人所知曉。
溫寧愕然又遺憾,點背不能怪社會。復又應和道︰「恩,《孫子兵法》確實不錯。」